安可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第多少次坐在白靡的车上了, 她现在对这辆车,比对特玛尔的车还要熟悉,以至于连头也不用转一下, 就能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窗外霓虹又一次呼啸而过。
自从遇见白靡之后, 她好像越发平常地能够看见这些城市夜景了。仅仅半年以前, 她还是那个一下班便回家,然后待在自己的小窝里,将所有窗帘都拉上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心安理得于让白靡送自己回家, 变得对眼前这副夜景, 和与白靡共度夜晚这件事熟悉了起来。
她扭头,看向窗外, 手却放在了安全带的开关上,就好像时刻在准备着叫白靡停下车让她走一样。
今天的白靡开车并不专心, 眸子的余光一直落在了副驾驶座上的人, 在看到她手搭到安全带开关上的时候,忧虑更是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还没等那股忧虑占据她的全部心神,安可便开了口:
“你一直在那里等我?”
还好, 只是预料之中的问题。
“嗯。”
白靡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答道。
“为什么?”
身旁座椅的声响让白靡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她目视前方,不敢去看已经将身子转过来面向她的安可。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保持住。
“想……和你一起吃晚饭。”
安可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给出这个答案,等到她再次开口的时候, 声音已然变得萎靡不振。
“但是我今天晚上不太想吃东西,抱歉, 浪费了你的时间。”
如果是平常的白靡的话,听到这话肯定会感到稍许的失望,并且再做一番努力,但是现在的白靡,只感觉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便说道:
“那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家就行,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安可格外的有礼貌,听起来也格外的有气无力。
只是说完这句话,她便转了个身,又背对着白靡,让白靡已经准备好的腹稿多少有点无处可施了起来。
“把毯子盖上休息一会儿吧?”
白靡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车子上常备着小毯子,安可知道它们都放在哪里。
听见这话,安可原本像一滩水一样黏在椅子上的身体动了动,她看也没有看一眼,就准确无误地从车前座的收纳中拿出了那一条小毯子,披在了自己身上。
乖得简直要让人咂舌了。
白靡抿了抿唇,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车中又恢复成了一片寂静,安可背对着白靡,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只有偶尔从窗外传来的鸣笛声在作祟,给无声的两人之间带了一些声音。
安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闭着眼,心很疲累,却始终无法入眠,她只能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小毯子,将自己缩得更紧一点,就像是要把自己完全嵌进这个椅子之中,这样就再也不需要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安可觉得自己是不是都快要到她那个格外冷清、已有许多天无人居住的家了,白靡终于在红灯的间隙开了口。
“安可。”
她叫她的名字,声音缱绻又温柔。
“……怎么了?”
安可的声音很小,听起来不是很愿意回复她的样子,但是白靡不介意。
她的眼睛仍然盯着前方密集的车流,晚高峰,堵得厉害,不过也正好,给了她和安可独处的机会。
“我家里是五口,爸爸、妈妈、我,还有我的弟弟和妹妹,他们两个是双胞胎,十七岁,弟弟要先出生一点,但是很好动,还像小孩一样,妹妹很可爱,如果你见到她的话,应该会喜欢她的,我爸爸现在是在做国际业务,所以不常在家……”
一点一点的,白靡软着嗓子,将自己家里的情况娓娓道来:
“我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你,他们不介意我继续在国内,也不会搬来国内和我一起住,我家在国外有三套房产,在国内也有两套,我目前的收入是……”
“停停停!”
听到白靡开始说自己的经济状况以后,安可终于忍不住了,出声打断了她。
她坐了起来,舒展身子,然后转向仍双眼目视前方的白靡。
对方紧紧握着方向盘,耳尖发红,如果这时候安可靠近的话,不难发现她手心里出的都是汗。
可惜安可此时无暇去在意这些。
“你突然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家庭情况也就算了,竟然连经济状况都……
白靡眨眨眼,开口: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好像都没怎么告诉过你我家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你没必要告诉我的。”
“安可,”
车子彻底停住不动了,就连龟爬现在也只不过是一种奢望,于是驾驶座上的人能够转头,用自己那双鲜红的眼睛看向她,几近要看到她的心底:
“我说过,我喜欢你”
“这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我想要成为你的恋人,想要成为你的伴侣,想要和你共度一生的那种,光是只有我去了解你是不公平的,我也想要……你多了解我一下。”
白靡突然露出了一个柔婉的笑,本就乖巧精致的脸庞在这分笑的映衬下变得更为摄人心魄,几乎掠走了安可的整个心神。
安可愣了愣,慌乱地扭过头去,随手指了指前方:
“开始动了。”
听到这句话,白靡立马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的车海上。
有时候,龟爬总是比全力驰骋还要耗费精力。
不过,即使如此,每次车流停下的间歇中,白靡也还总是会源源不断地跟她说着自己的事情,上到母亲做的一次成功的投资,下到妹妹三岁时的一次尿床,几乎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至于有关我自己的事……”
她的睫毛垂了下来,像是被风压下的芭蕉叶,自带哀婉之感。
“我以前经历过校园霸凌,小学的时候是被多数种,初中则是被那些少数种。”
安可猛地扭头,看向那人轻轻微笑着的侧脸,她终于无法继续保持平静,无法再将白靡对她说的那些事当作白靡逗她开心的故事来听。
察觉到安可的视线,白靡脸上笑容的弧度加深了几分,轻声道:
“高中时候,就全都是美好的记忆啦,而这些,都是多亏了你,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你。”
安可就像是突然失声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不是因为我,是……是多亏了你自己。”
她只是怀抱着她那肮脏的独占欲,瞄准了表面上一无所有的白靡罢了,甚至当白靡终于有勇气跨出一步的时候,她还厚颜无耻地去嫉妒。
只是白靡从来没有像安可那么想过。
她轻轻地摇摇头:
“不,你从来没有意识到过,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没有安可,她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可能就永远被囚禁在童年的阴影之中郁郁而终了。
“——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在重新遇见你之前,最快乐的时间。”
这话白靡说得绝对,她也没有不绝对的理由。
“现在也是,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由衷地感觉到……幸福。”
“所以,安可,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从九年前到现在,我爱着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自己心里的幻影,而仅仅只是你,这个真实的你。”
她声音中蕴含着说不出的笃定,原本在说之前还紧张得全身僵硬,现在随着心里的话一句句吐出,身子反倒放松了下来。
安可失去了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还是因为不敢去回复。
白靡知道自己说的话冲击力是有些强了,安可或许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所以她没有急着去找她要一个答案,而是沉静了下来,只专心在驾驶上。
拥堵路段到了尽头,庞大的车流又一次涌动了起来,就像是被大坝拦了许久的水流猛地被放出了一般,各自向各自的目的地冲去。
在长时间的拥堵过后,终于得到了解放。
而安可的声音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响起:
“……你是在安慰我吗?”
她的话语轻轻,听不出带着什么情感,但总好过一开始那种灰败的感觉。
白靡抿抿唇,努力松开油门,不让又一次得以驰骋的车子行驶得太快:
“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但是……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
她听见安可笑了,很轻,很软,像是带着钩子,撩得她心脏随着她混乱地跳动。
“是吗。”
可惜,这一句过后,安可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又一次转过身,背对着她,毯子从她肩头滑下,又被她拉上,就连这细微的衣物摩擦声,都在最大程度上刺激着白靡的神经。
但是安可本人,却从始至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
车流恢复通畅以后,车子行驶起来就很顺利了,没过一会儿,白靡就已经将车停在了安可家的楼下。
安可这个房子位于的小区或许是因为比较破旧,或许是因为比较崇尚“朦胧美”,很多地方路灯都没有覆盖到,都蒙着一层遮掩人视觉的黑,再加上老年人偏多,一到晚上小区里就没什么人了,所以每次送安可回家,白靡都忍不住会想入非非。
但现在是个例外,白靡现在没空去胡七八想。
她紧张地扭头去看安可,声音在看到对方似乎是睡着了的一幕时卡在了嗓子里。
兔妖俯身靠了过去。
“安可?安可?……醒醒,到家了……”
熟悉的味道拼命向她敏感的鼻腔之中钻去,白靡一时之间有点头昏脑胀了起来。
还没等到她开始痛骂自己的种族特性,世界便天旋地转了。
身下的人突然转身,柔软的唇贴到了自己的唇上。
白靡的眼睛瞬间睁大,那人放大了的睫毛在她眼前颤动着,轻翘着紧张与不安。
安可揪住白靡的衣领,想要与她接吻,漆黑的小角不知何时从她的发间冒了出来,在暗夜之中闪着非人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