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鱼说她有个八岁的女儿, 口说无凭,自然是要查的。
按照苏月娥的身份去查,并未查到苏月娥婚配, 可驸马解释说,因为成亲时年纪还小, 不到婚配年纪, 因而没有上报官府。之后恰逢战乱,她便随着婆母一家居无定所, 去年才勉强定居在雅西县外,还不是在庄子里, 是庄外荒山的一处破旧土屋。
按照秦青鱼说的地址, 官府很快找到了秦青鱼口中的婆母与女儿。
那女娃身量有些矮, 骨瘦如柴, 看着就是常年挨饿。可即便如此,那身量也绝不是五岁的孩子能有的,换而言之, 这绝不可能是妖后逃走后生下的孩子。
女儿带到了,见到秦青鱼居然真的很亲, 径直扑过去抱住了秦青鱼的大腿嚎啕大哭, 嘴里喊着亲娘啊我的亲娘。
婆母也过来抱着秦青鱼直抹眼泪。
这可真是……好一出认亲大戏。
戏演的再好也得讲证据,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 先逐一问了婆母与女娃, 虽然她们怕得瑟瑟发抖,可答的同秦青鱼说的不无二致。
大理寺卿问了许多实在问不出什么了, 这才看向秦青鱼:“这女娃是黑户, 你婚配也无记录,如何证明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婆母居所附近的村民, 衙役去接她们的时候已问过了,也同秦青鱼所说一致,只是她们一家三口住得远,秦青鱼走的又早,村民知道的甚少,甚至都没见过秦青鱼。
换而言之,除了这婆孙俩,再无人能证明这女娃就是秦青鱼的女儿。
秦青鱼倒是不慌不忙,摸了摸小女娃的脑袋道:“大人想如何证明?”
大理寺卿同京兆尹等对视了一眼,将早就想好的对策说了出来。
“滴血验亲!”
这四个字铿锵有力,像是笃定了秦青鱼不敢。
秦青鱼微微一笑,抬眸看向众人,毫不畏惧道:“好啊。”
好?她竟然说好?难道这女娃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真的不是小秦后?!
众人一听秦青鱼同意滴血验亲,一个个神色各异,大理寺卿的脸色也变了几变。
秦青鱼老神在在地招呼他们赶紧验,还明晃晃对众人说:“赶紧弄完赶紧放了我,我还急着回去哄公主,毕竟我现在拿的可是陈世美的剧本,让大家见笑了,我可真是枉为人母。”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驸马自黑起来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手软。
衙役很快端上一碗水,还拿了银针。
现代人都知道滴血验亲的原理是同血型的血相互融合,其实并不可靠,可古人却不这么想,古人对滴血验亲深信不疑。
就算他们不提滴血验亲,秦青鱼自己也是要提的,不然她如何一击即中一招翻身?
这女娃自然不可能真的是秦青鱼的女儿,这女娃是秦青鱼交代季单山按照血型专门找来的,法子很简单,就是找个能同秦青鱼的血相融的自己人,然后让那人再去找能和他的血相融的孩子。
为了找到符合条件的孩子,着实费了季单山不少力气,这孩子既要亲缘单薄无街坊,又要在官府没有记录,还要机敏不认生,最重要的是血型同她一样。
秦青鱼先用银针刺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又扎了那女娃,女娃大约是吃过太多苦头,针扎都不怕,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滴了一滴血。
两滴血型相同的血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快融合,公堂瞬间鸦雀无声。
什么是实锤?这才是不容辩驳的实锤!
大理寺卿的脸色立刻格外难堪,不只大理寺卿,堂上不少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大多都是当日被拦去勤政殿的人。
这些人心里都在喊:可坑死老夫吧!驸马一旦出去,等着我的可不就是秋后算账吗?!
三位大人商议了下,说道:“先将苏月娥关入天牢,改日再判。”
这是要去找小皇帝回禀,毕竟是以皇帝的名义交给他们的案子,流程是必须走的。
拖拖拉拉审了一个月的案子,那幕后人绞尽脑汁想要置秦青鱼于死地,谁也没想到,秦青鱼居然四两拨千斤,仅用一招就反败为胜,再多的证据都敌不过一个八岁的亲生女儿。
不过这驸马是真缺德,为了得到公主的宠爱,连亲生女儿都能不管不顾,真的是最毒妇人心。
秦青鱼倒是不在乎这些恶名,不过为了昭阳的名声,等出狱了她还是会肃清流言,不会让昭阳受到影响。
不管怎么说,住了这么久牢房,终于要出狱了,季单山那边会煽动朝臣施加压力,不管幕后人是谁都得放了她。
经此一事,不会再有人敢质疑她是小秦后,顺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证据,相信很容易就能查出到底是谁这么急着找死。
那幕后之人给的证据越多,破绽就越多,就算想擦屁股也擦不过来。
所以就说,好好活着不好吗?费尽心机搜罗这么多证据图什么?图破绽多?图死得快?
秦青鱼心情不错,躺在草席都不嫌弃那草沾头发了。
秦青鱼美美睡了一下午,傍晚又用了晚膳,躺在草席却是再也睡不着,正琢磨着出狱后怎么快刀斩乱麻,把那些怎么敲打都不肯老实的人最后再摘一遍,就听牢房外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是秦青鱼熟悉的节律,难道是……昭阳公主来看她了?
秦青鱼的心脏停跳了瞬间,那一刹那,笑容爬上了眉梢,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笑了。
昭阳终于肯来看她了。
秦青鱼立刻起身,快走两步到了铁栏边,抓着铁栏翘首以待。
明明晌午在公堂才刚见过,怎么就突然这么期待?或许是当着众人的面什么也说不得,更做不得,私下见面至少能说两句体己话。
走廊火把窜跳着,秦青鱼最先看到的是昭阳公主藕荷色的裙摆,随即便是明黄色的身影。
明黄色?
秦青鱼微微睁大眼,同昭阳一块儿过来的竟然不是狱卒?是……小皇帝?!
昭阳怎么会带他过来?是打算让小皇帝亲自将她带出天牢?顺便给她道个歉?
这不无可能,这次闹得这样大,小皇帝虽然没什么实权,可必然也是听了他人怂恿,不然那夜如何能将勤政殿让出来?小皇帝几次三番与她作对,昭阳敲打他一下也是正常。
可是不对,如果是来带她出去,为什么狱卒没随着一起过来?狱卒手里有很大一串钥匙,那是所有牢房的钥匙,藏不住,只能拎在手里。狱卒没来,昭阳与小皇帝手里也没有钥匙。
秦青鱼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她蹙眉看着昭阳牵着小皇帝的手走到牢房门前站定。昭阳内双的眼皮半敛着,薄薄的眼皮在跳动的火光下镀着淡红的暖光,可这暖光并没有融化昭阳眼底的碎冰,昭阳的眼神出奇的冰冷,仿佛刺破云雾的寒星,只淡淡望秦青鱼一眼,便让秦青鱼心脏骤缩。
“你……”秦青鱼的嗓子黏住了似的有些沙哑,顿了下才接着道:“你来看我?”
昭阳望着秦青鱼,眼睛里是秦青鱼,嘴里却并不应她,而是对一旁的小皇帝道:“你自己说,你错在哪里?”
小皇帝在昭阳公主面前始终都是怯怯的,如今却很是不同,怯懦少了,更多的是敬重。
小皇帝青涩的少年音恭谨道:“朕错在不该杀了崔喜娘陷害驸马,白白枉送一条性命不说,还给自己留了许多把柄。若驸马出狱,追查起来,必然会查到朕头上,朕伪装了这么久,就都露馅了。”
昭阳道:“露馅的后果呢?”
小皇帝道:“露馅之后,驸马必会防备朕,朕再想除她怕是不能。”
昭阳道:“只是防备你吗?”
小皇帝道:“不止防备,驸马很可能会对朕起杀心,朕的皇位就不保了。”
秦青鱼听着他们的对话,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突然就通畅了,不过眨眼的工夫,秦青鱼已想透了所有关节。
可是……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秦青鱼抬手攥住了铁栏杆,深吸了口气,望着昭阳公主,一字一句问道:“昭阳,这幕后主使……是你?”
昭阳淡淡望着她,视线不曾移动哪怕半分,眼底没有心虚,只有嘲讽。
昭阳并没有回答她,倒是小皇帝朝前走了一步,胸口挺得笔直,十一岁的年纪,这一刻竟然有了少年皇帝的威仪,与平时的唯唯诺诺大相径庭。
小皇帝道:“幕后主使是朕,你别用那恶心的眼神看皇姐,再看朕就挖掉你的眼睛!”
小皇帝冷笑道:“你该不会真以为皇姐心悦你吧?你长得同妖妃那样相似,皇姐对她恨之入骨,怎可能喜欢上同样的一张脸?”
小皇帝道:“皇姐留着你,纵容你,不过是想借你来教导朕。皇姐说你聪慧过人,又武艺高强,一旦得势,绝对功高盖主,若不能驾驭,便只能利用完之后斩草除根。”
小皇帝微仰下巴,哪怕是自下而上仰视着秦青鱼,依然目光锐利,那是超出他年纪的锐利,是需要经历无数阴谋算计几经生死才能拥有的锐利!
秦青鱼银牙咬死,她居然错看了这小子,或者说,她太过信任昭阳,在昭阳的潜移默化下,先入为主地认为小皇帝怯懦无能,这才大意错判。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大意,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在昭阳这里,她不止一次放松警惕,一而再犯错。
秦青鱼努力自己平静下来,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评判,昭阳对她恨之入骨,利用她不是很正常吗?
没关系的,不就是被利用吗?她与昭阳之间原本就不是和平共处的关系。
横竖昭阳也不会杀她,最多不过她用一生来让昭阳信任,哪怕临终前只做一天女皇,她的任务也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