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事无常

  ◎冷硬之中生出的温软。◎

  一旦忙起来时间就溜得挺快,花神安顿好人道的事,被阴阳差拉到阴间去处理了好些本该由天道决定的命格;刚一回到天道,又被司命迎面甩了一叠。

  祂深觉自己迟早会在天道这些年做甩手掌柜的烂摊子里疯掉,向观世音咨询六道何处适合隐居后,被推荐了一个差点被祂忘记的地方。

  “适合隐居?”观世音如临大敌,似乎天道的劳动力就要再少一个,“那还是祁……祂会找地方,阴阳交界地呗,寻常人都进不去。入口一关,闲得与世无争。”

  兜兜转转又回到那个离沪都大学十分之近的地方,花神也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

  祂想同原先一样做一个逍遥神仙,如今时过境迁,世事大有变化。天道仍旧在六道背后缓慢运行着,气运丝毫不乱。可神佛们却已经习惯了诸事先来问一句祁空的意思,这会儿突然找不见其人,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据说同样是至高存在的花神。

  花神从未插手过下五道的事,眼下被诸位牛鬼蛇神闹得头疼,连夜搬家到人迹罕至处去了——这是六道流传的版本。

  但阴司和天道司命府上都收到了原封不动被退回来的命簿。花神贵人多忘事,甚至还给送反了,吓得阴阳差头都掉了,生怕一不小心看了天道的天机,还是临时在鬼市上找了间美容院将头给缝了回去。

  尽管留下一地鸡毛,但花神就如天道一般消失在诸天神佛的视野中。

  偶有能够出入阴阳交界地的,也不敢打扰祂——毕竟天道阴阳中和都如此了,本源是怨念的神明,脾气相比起来恐怕不会有更好的可能了吧?

  “你在看什么?《宗教人类学导论》?”孟仪拉窗帘时瞥见了她屏幕上PDF文件的封面,“我怎么不知道你选了宗教学的课?”

  宋晚——事实上是由于太无聊所以顶着宋晚身份混迹在人类中的花神,闻言怔了半晌,冷静地关掉这本书,打开文件夹里的《文心雕龙译注》,说:“手滑。”

  可孟仪哪儿能这么轻易被她糊弄过去,顿时被点燃了好奇心:“手滑也不能滑倒其它系的文献去吧。快快,快说谁发给你的,总要有人发给你才能点错吧,嘿嘿你不会想转到宗教学去吧……”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阴阳交界地的入口之所以还附在沪都大学,就是因为先前天道、花神、无念三大巨头聚集于此,这才无意中吸引了大大小小各路转世成人身的神仙,导致沪都大学这块地的念力过于旺盛,对阴阳交界地这种本就飘忽不定的空间产生了难以摆脱的引力。

  好不容易从致死的工作量中逃出来,她是疯了才会想转去宗教学系面对一帮天道的前同事。

  可神仙聚集的好处就是,课程优秀率是固定的,总会有人沦落到吃BCD的时候——例如某位还没归位的真佛。

  他对宋晚这种已经归位却仍在人道晃悠的神明表示强烈谴责,却每次都被花神预言某门课程期末又有挂科之兆。最后宋晚扔下一句:“我记得你在阴间向祁空借了钱……”

  “啊?啊……”无念双手合十,口中念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施主,那是阴间发生的事,眼下我们身在阳间……”

  算了,宋晚想,反正是利滚利的事,等祁空回来再解决也不迟。

  只是……她不知还要等多久。

  待一切尘埃落定,她也顺着无念的意思看过几次自己的识海。

  失了祁空这一道意识并没有给天道本身造成任何影响,祂一如往常运行着,沉默注视着六道阴阳的一切。宋晚向祂投去“探察”的意识时,只觉有一双能够看穿万物本源的眼睛同时瞥向了自己,强烈的被窥视感迫使祂终止了探察。

  天道本身的力量浩瀚不可测,祂再一次凝神去看时,天道却又安顺下来。

  祂的周身围绕着星星点点的怨气,宋晚听无念提过这事。这也是为何祁空能够无后顾之忧地将原身留在虚无之中——祂本已被悄无声息地排除出了权力中心。

  可怨气本就是祂自身的本源,宋晚尝试控制——却见那围绕在在天道周身的怨气竟像是与天道彻底融为一体般,不能被宋晚的力量改变分毫。

  祂吃了一惊,以怨气作为本源的存在若无法控制本源自身……

  这样的情况从未出现过,毕竟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诞生的至高存在也不过邪神与天道两位而已。而这两位的差异原是很大,祁空现下意识成为莫须有的东西,亦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无论如何,命运仍旧按照其自身的规则运转。

  至高存在何尝不是手握着自己无法改变的命运呢?祂们书写命运,命运却不由祂们改写,有着自己的无法撼动的路径,这是得以确保世间事永远公正的一环。

  不过在阴阳交界地居住,也并非完全无人打扰。除了一些必要的公务交集,早些年与花神打过交道所以熟知祂性子的神佛虽少,却还是有一些。但这并不代表宋晚某日下晚课还没进铺子便在玻璃门外听见木偶尖叫时能保持镇静——

  阴阳差惨白的一双手扒在电视边缘,似乎身体被卡住了。

  宋晚连电脑都忘了放下,抱着手臂在一旁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此时应当拍照发朋友圈,配文便是“今天跟朋友去玩了密室逃脱,现在的NPC都这么逼真又辛苦的吗”。

  可若发了大抵会被舍友们问她今天跟谁一起出去玩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被辅导员灵魂三连问。宋晚还在纠结发还是不发,阴阳差已经肚子完成了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壮举。

  宋晚随手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心道表演得如此之好放在古代宫廷高低得给赏钱。

  电视机还无声展示着雪花点,好像一场并不静音的黑白默片。秉持着节约用电的原则,宋晚在收银台里找到遥控器准备关掉,却隐约瞧见电视机里还有个人影。

  甚至骑着一头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的动物。

  她就说电视怎么今天突然卡了,原来是因为阴阳差并非独自前来。

  “地藏?”宋晚疑惑发问,“你怎么不走正门?”

  地藏似乎还没能从自电视里挤出来这件荒谬的事的阴影中缓过来,闻言迟疑了片刻,才道:“天道中能开正门权限的只有无念,我给他传音他说在田野调查……”

  她颇为不理解:“田野调查是什么?”

  宋晚忍着笑摸了摸谛听的毛,放它到后院玩去了。她给二位泡了速溶咖啡——上早八时来不及做别的,便囤了很多,直到现在都还剩着多半,一面问道:“有什么急事吗?”

  阴阳差只是被地藏抓来带路的,后者是第一次来这杂货铺。木偶见了生人坐在竹篮里装死,谛听在后院发出奇异的噪音,宋晚面色一变,忽地反应过来,打开了后院的窗:

  “院子里的精怪都是祁空养的,你别……”

  谛听足下按着一只不人不鬼的东西,正转着眼珠打量。

  闻言它“哦”了一声抬起爪子,小鬼瞬间溜没影了。

  地藏探头问她:“你还养这种东西?”

  宋晚下意识地就要否认:“不是我,是祁空……”

  算了,放养也是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