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差强人意,祁空将玉净瓶抛回她手里,便听地藏问道:“如何?”

  “……只是运转速度抵不过怨气死气滋长的速度而已,”祁空轻描淡写地道,“改日我来处理。”

  眼下祂六识皆封,实在匀不出多余的理智来。

  地藏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拨了手中的念珠,祁空听出她念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怨气外溢应该还会持续些日子,”临走前祁空叮嘱她,“鬼门里的东西,杀了就杀了,不要留魂魄,活不了的。”

  地藏颔首应是。

  “从鬼门里爬出来的东西本也入不了轮回,为何还要提醒她?”观世音不解。

  祁空漫不经心地道:“怕你们慈悲啊。”

  祂听说阴间这些年人数暴涨,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大接收限度。现在连投胎都得排队等公文,不少鬼魂只能在酆都打工干活,以便挣些钱租房养死自己直到顺利投胎。

  这种情况下若再慈悲多渡几个,那恐怕到时候被挤破头的就不只是酆都,而还有天道了。

  观世音哭笑不得,又问祂:“鬼门的事,你真能处理?”

  “能,”处理并不代表完全规避危害,祁空对这一点相当清楚,“不过不是现在。”

  现下的念力经不起耗,祂只能等一个临界值——鬼门入侵现世从无到有的那一瞬。

  祂分心留了一缕神识在鬼门外,也好随时关注动向。可祂本就封闭六识,做出理智决断的能力大大削弱,加之还要时刻掌握着整个六道的阴阳轮转,难免更加疲惫。

  祂虽面上看着没什么公务要处理,可实际却是真正受下五道动乱影响最大的存在。

  回到神殿后祂便再次加深了六识的封闭程度,将自己重新化为一块普通的石头,让意识陷入沉睡,以抵御体内愈发躁动的念力。

  待祂再度醒来时,光阴又逝去许多年。

  彼时天道罕见地下了一场雪,于神佛而言,夏日冬雪皆不过世界表象,天象的变化并不影响什么,顶多也就是小仙童和小沙弥们多了玩雪的乐趣,院角的红梅又开了数朵云云。

  祂便是在此时再遇见花神的。天地间白皑皑的一片,神佛们又多爱素色衣裳,一眼望去银装素裹的视野中不见几分亮色。战乱多飞升,天道这些年又多了不少得道之人,祂凭着记忆中的路径来到佛堂,在殿外却瞥见堂中一抹火红色倩影。

  祂背身对着殿外,善逝走下莲座正与祂说些什么,似乎二人都未曾察觉到天道的造访。祂一时间忘了辨认善逝的唇语为何,只被那一抹抓眼的红色勾了魂似的。

  “嗯,”祂仍旧是轻缓的音色,叫人辨不出喜怒,“你们也当心。”

  祂转身欲行,善逝这才抬眼瞥见祁空的身形。可若从花神的角度看去,视野中祁空所站的位置刚巧被雕有莲花的石柱挡住,祂又没有影子,可谓是藏了个彻底。

  于是在善逝出声提醒之前,花神便被石壁后的一只手猝不及防给拉了去。

  祂微微皱眉,旋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眉目舒展开来。然而这熟悉的气息中又有那么一丝微妙感,令祂动容,好似同源。

  祂不过走神片刻,便被天道拉至佛堂的石壁外。背后的雕花磨得祂不适,大腿处恰巧抵到了突起的一排木纹,大抵是雕花边框一类的东西。祂挣不动,没来由感受到天道的阴影,索性顺势坐在了那一排木框之上。

  祂生得轻盈,祁空回想起前几次偶有抱祂之时,都好似怀里捧着的温软是堆叠的落花,稍有不慎便会随风而去。

  祁空半垂眼帘,将祂尽数纳入视线之中,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神色淡淡,未曾闪过一丝被如此对待的不悦。

  但祂没想到先开口的竟是花神。

  “天道此次,又欲何为?”祂歪了歪头,好像真有几分懵懂的疑惑,“上一次……还不够吗?”

  天道蓦地卡了壳。

  上一次?

  什么上一次?

  祂恍惚记得花神下凡前自己有一次从石头状态醒过来,的确是去找过祂一次。可那次大抵是祂还未能完全适应封闭六识后的生活,竟半途断了片,将随后发生的事尽数忘了干净,连自己是何时再度陷入沉睡的都不知晓。

  祂只好试探地问道:“上一次什么?”

  “大人想不起来了?”花神却没给出祂想要的答案,甚至言语称呼间也刻意带上几分疏离,好像祂们在佛堂重地聊一场严肃的公务,“那就好好想想。”

  最后四个字祂咬得缱绻,几乎叫祁空想象其中柔软舌尖染着桃花酒的迷醉香气,和水波潋滟的浅茶色眼镜。祂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有洒扫的小沙弥路过,看见是祂们,又握着扫把转了方向。

  “给个提示?”祁空并未理会这微不足道的插曲。

  “你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大人,”花神往后仰试图与祂拉开距离,却被身后的石壁挡住了退路,“我在人道好几世,知晓他们的礼仪……”

  祂却兀地噤声。

  祁空食指抵住祂的唇,审视一般打量片刻,在心中评价道:

  学坏了。

  下五道乱得很,祂简直是难以想象花神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回来。

  “你看清楚形势,”祁空陈述事实,“我在上面。”

  花神先是一愣,旋即笑了一下。

  那是天道第一次见祂笑。

  祂从人道回来后,性子变了许多,与当年清冷的模样大相径庭。但天道一眼望见祂的本质,知晓祂仍旧是那个不染纤尘的至高存在。人道的记忆潜移默化影响着祂,却并未真正塑造祂。这让天道微微放下心来,一如从未改变。

  祂很开心似的,卷翘的睫毛在眼帘上方投下细密的阴影。祁空捕捉到祂眼底促狭的光,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判断错了什么。

  祂示意祁空凑近些,双唇几乎贴上祂的耳侧,冰天雪地中吐息更显得温热:“很快……就不是了。”

  随即伸手将天道往下一拽,二人位置对掉,花神一手拨弄着祂腰间的双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