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凤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在一旁晾成了木头人。她起初以为宋晚在一件展品前驻足许久,便是感兴趣的意思,但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她在每一件展品前停留了近乎相同的漫长时间。

  “可有喜欢的?”祁空见势不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出声问道。

  大抵是在阴间待得久了,体温似乎比寻常要低上许多。

  宋晚缓慢地摇了摇头,将手挣脱出来,低声道:“我觉得有些吵。”

  “什么?”祁空微微颦眉,不解其意。

  “你听,”满室寂静之中,宋晚像是随意叩响了离她最近的一块寒玉,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之中回荡,“它说,所爱之人得道,抛却红尘琐事,却不知他人早已成劫,渡众生不渡己——从此往后,人道便唯留它一人了。”

  祁空垂眸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方才那粒明王座下散落的念珠。

  这当然是真的明王念珠不错,不过明王早已了却凡尘,这段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

  霎时间她想到什么,不由得面色突变,手刚搭上这块寒玉,还未来得及别有动作,却见宋晚已经自顾自走向下一块。

  举手投足间,她与方才的神态,已然判若两人。

  方才被寒玉冻得发红的指尖轻抚着透明的、冰棺一般的容器,她的眼中情绪迷离,黑沉沉的眸中映出寒玉中央摆放的银色细线,随着她的靠近,银线像是有生命一般舞动,沿着寒玉盒边缘游走起来。

  这个过程玄凤再熟悉不过——法器认主。

  但她不过是个凡人,又如何能掌控这件汇集天地灵气的法器?况且寒玉未开,法器又怎能透过寒玉自行复苏?

  灵气何在?

  “很安静,她是这里唯一没有哭的,”她喃喃道,寒玉未碎,银线却如同鬼魅一般缠上她的指尖,顷刻间钻入衣袖,消失不见,巨大的哀伤笼罩了她,心脏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剥开,“但她说,她已经等了很久。”

  祁空沉声未动。

  冥冥之中似有感应,宋晚歪头不解,像是再无法承受这般痛苦:“她在等谁?”

  【作者有话说】

  祁空,一款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钱的行走提款机。

  25 梦方醒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条九尾狐。◎

  宋晚头疼欲裂地醒来,美人露的香气萦绕在纱幔之间,残烛昏暗,帘帐缝隙间透出几缕不甚明显的日光。

  “姑娘还没醒呢,”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丫鬟端了水进来,重重地将盆放在地上,盛满热水的面盆“砰”地一声响,“妈妈在楼下唤姑娘呢,我说姑娘还睡着,她便让我烧些热水来。”

  她“哗”一声拉开了窗帘,阳光直晃人眼,宋晚从床幔里往外瞧,只见她像是累了,叉腰站了一会儿,方道:“卿宁姑娘,快些起吧,日头正盛了。就算你昨夜喝了好些酒,今儿白日也得要干活儿的。”

  是了,她名苏卿宁,是这风月楼中的舞妓。不过寻常相称省去“苏”姓,只道花名卿宁。昨夜她被客人点名作陪,喝了大半夜的酒,好容易哄得客人吃醉了,回到房间便沉沉睡去,这头疼也是因此而来。

  思绪昏沉沉的,她尚未动作,便听木门再次刺耳地响起来。从门外钻进来的冷风冻得她往被子里缩了一下,下一刻纱幔撩起,浓妆艳抹的女人倾身过来探她额头,疑惑道:

  “也没起热啊。”

  苏卿宁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吓得胡应然差点跳起来说要为她找个大夫来瞧,却听她语调艰涩地开了口:

  “妈妈。”

  她手撑在背后,想要借力坐起,却不知怎的勾到不知为什么会在被窝里的丝线,缠得她举动艰难。她下意识勾起手指,丝线便又如有生命一般贴上肌肤,不动了。

  “没事的,”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开口宽慰道,“不过因着喝多了酒,有些头疼。”

  “是吗?”胡应然将信将疑,再欲抬手试温度,却被苏卿宁抓住了手腕,僵持不过只好败下阵来,“那你今晚还能舞吧?”

  舞?

  苏卿宁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风月楼舞妓登台,一日一换人,楼中姐妹出演次序都是提前订好,除非确有难处,不得随意更换。她前几日都陪了客人,今夜正当登台作舞。

  胡应然见她久未答言,只当是酒劲还没过,支使着小丫鬟灵儿去后厨煮一碗醒酒汤来。灵儿前脚刚走,胡应然便关了门,换了凝重的神色:

  “你老实跟我说,身子还有哪里不适?你昨晚跟那客人,当真只是喝酒?你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吧?”

  苏卿宁被这接连三个问题给砸懵了。

  喝酒当真误事,除了第一个问题能够答出来,后面两个,她可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胡应然问得严肃,她倒也不好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分明只是睡了一觉,她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说出去不叫人笑话?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头疼,身子有些乏,除此之外并无大碍。我与他人不过逢场作戏,要紧事当然不会忘。”

  胡应然松了口气,说:“那行,你好好休息,今晚先别上了,我让旋姬替你。”

  苏卿宁乖巧应了一声。

  “你身子骨本就弱,这一喝酒,我总忧心,”临出门前,她又折返两步,探头道,“我还是请大夫来给你瞧瞧。正巧楼里有几个小丫头最近也有些咳嗽。”

  胡应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时,苏卿宁方才掀开被子,将自己捂得快要汗湿的尾巴解放了出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整整九条。

  她蜷坐在床上,抱着尾巴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大抵是条九尾狐。

  ——这不明摆着的废话呢。

  尾巴毛绒绒的,分明方才刚醒来时还没有,在遇上胡应然时又突兀地出现在被子里,她觉得自己应该也能收回去。

  怎么收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