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祁空低斥一声,在店员动作停顿的片刻,就着指尖的血色,飞快地在桌上画了什么。

  宋晚没能看清,但下一刻,周围的场景如潮水般褪去。

  店员的动作僵在原地,从与现世一般无二的彩色退化成老旧的黑白电影,障眼法褪去,纸人张着殷红的唇无声地大笑。

  雨水顺着发梢滑落下来,她猝不及防与墨笔点染的黑色眼珠对视,不禁打了个寒战。

  被水迹沾湿的地方迅速如烧焦一般边角卷起,冒出淡淡的黑烟,最后只剩下一小堆灰白色尘埃。

  草坪上是雷雨天特有的味道,她嗅到浅淡的烟味,像是香烛纸钱燃烧后的余韵——她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民间习俗,却恍惚忆起沉默看着香烛燃烧的影子。

  “你……”她怔怔地开口。

  “作弊作到底,”祁空还搂着她的腰,就着这个姿势没放手,耳边的温热像是对某些心照不宣的动作尽数奉还,“还满意吗?”

  “满意,”她半仰起脸,眼角的雨水像是一滴泪,“但你在贿赂裁判。”

  祁空低低笑了声,松开了手。

  指尖的血水在这场雨里了无踪迹,宋晚移开视线,适应过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很好,伞又白买了。

  她不知道顾依为什么对下雨天不撑伞这件事有这么大执念,兴许是因为独自在雨中死去太过孤单,死后便深以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能拉一个是一个。

  雨实在使人太过狼狈。

  【作者有话说】

  再贴贴!

  18 无珠眼

  ◎“你要拿回来么?”◎

  “在身后。”祁空低声提醒道。

  店员口中的伞下聚着少女的一缕残魂,断断续续竟也撑到现在。

  听到脚步声,顾依疑惑地朝二人的方向歪了歪头,但并未有其他动作。顾惜跌倒在地,白色衣装上溅了泥水,止不住地惊声尖叫,她像是觉得吵,不耐烦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着她。

  宋晚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被忽略的关键。

  她曾在便利店因为没看清人而道歉,也会在宿舍从背后伸手蒙住自己的双眼,她其实早就暗示过自己——

  她看不见。

  高昌业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高麒在伞下仰头看她,说:“姐姐……你的眼睛,跟我们都不一样。”

  顾依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无声地笑起来。

  顾惜突然猛地推了高麒一把,尖声叫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找他啊!”

  顾惜本就站立不稳,被高麒这一撞,小幅度摇晃着往后退了半步。她面上的神情像是不解,低头时眼中却只有一潭死水,倒是如波澜不惊。

  顾惜也看到了二人,在这关头,她顾不上许多,颤抖着伸手去拉祁空时,被她一闪身避开了,只好忍着心头巨大的恐惧去拉没能及时躲开的宋晚。

  “姑娘,求你,求你救救我们……”她哀求道。

  宋晚顿了片刻,没能挣脱出来,只好叹了一口气,实话说道:“这是怎么个事,我二人都还不清楚呢……”

  顾依分辨出她的声音,衣摆微动,往这边飘了一小段路,却听顾惜愈加疯狂起来,声色凄厉道:“你放过我好不好?你放过我……分明是你自己跌下去的,求你不要赖到我头上……你自己没有眼睛看不见……”

  她蓦地跌跌撞撞起身,一把抓住高麒,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脸,口中喃喃念到:“眼睛,眼睛,小麒你把眼睛还给姐姐……还给她……都还给她……”

  祁空手指一动,宋晚还未看清她的动作,就见一条白绫凭空飞出,在顾惜的指甲即将碰到高麒眼睛的瞬间,将二人分开了来。

  定睛再看时,哪有什么白绫?

  这场混乱终于陷入僵局。

  “……眼睛?”高麒歪了歪头,眼中的疑惑与他面无表情的脸违和至极,他望向顾依,又念道,“……姐姐?”

  祁空抬头望天。

  这可真是复杂的关系。

  “总结一下,”宋晚在这三人的闹剧中好歹是理出个逻辑来,她看了看顾依无神的眼睛,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面上的黑框眼镜,夜里光线昏暗,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社交距离下自然是注意不到异样,“这孩子的眼睛是你的?”

  顾依点了点头。

  分明只有她撑着伞,她却比在场任何一人都更像是身在雨中。她身上不断渗出的水像是尸体冰冻后又融化,最终混合成腐败衰亡的气味。

  宋晚沉默半晌,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要拿回来么?”

  在她身后的祁空轻笑一声,她全当没听见。

  还真是……一如当年。

  高麒眨了眨眼,先前一直叫嚷着让顾依去找他讨债的顾惜却向前挪了两步,将高麒抱在怀里哀声恳求道:“不要……不要……他还这么小……”

  顾依嘴角微动,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那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无所谓,她似能感受到宋晚无声的注视,缓慢地摇了摇头。

  已经被拿走的,再夺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木已成舟,她失去的,已经永远的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