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完温泉,黑泽莲总是觉得心神不宁,接连喝了两杯牛奶都觉得浑身燥热。

  陀思对此的解释是因为穿着衣服泡澡造成肌肤的黏腻感,太宰治却摇头:“莲姬很明显是想男人了。”

  这么露骨又直白的话,听得黑泽莲面色一僵。

  但随即而来的,是怎么也止不住的关于森鸥外的回忆。

  他们分开的时间很短,昨天还躺在一张床上,今天就是陌生人了——不,对森鸥外而言,他应该是仇人了。

  立原道造大概拿着银之手谕,在奉命满世界追杀自己。

  黑泽莲不由得想起了森鸥外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这辈子你都别想活着离开港口Mafia。

  ——死了也要埋在港口Mafia大楼下面。

  烦。

  和森鸥外那种男人就没法好聚好散。

  “想男人?”黑泽莲挑了挑眉,“你们两个不是男人吗?”

  陀思眼里意味深长,太宰治正在绑绷带,闻言扯了一段长长的绷带扔给黑泽莲:“那要不我们三个一起来玩?”

  三人,绷带,捆绑or蒙眼play吗?

  “……你们玩吧,我困了,睡了。”算了,即使想报复森鸥外,这种方式也太折腾自己了。

  黑泽莲不能接受没有感情的性,虽然也知道太宰治是和他在开玩笑。

  乌丸莲耶的局没破,现在他其实内心一片茫然。

  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或者是……渺茫的未来。

  正想着,放在床头的手机又震动了几下。

  在没有打开之前,黑泽莲猜测是黑杰克或者福泽谕吉给他发的,多半是提醒注意安全。打开来,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百折不挠大樋口】:黑泽,你快回来和首领解释清楚!!!!!!

  一长串的感叹号,黑泽莲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樋口一叶的抓狂。

  且先不说让他回去和森鸥外解释什么,樋口一叶的心意,还是让黑泽莲十分感动。

  当初他会选择帮樋口一叶,也是看中了她重情重义的特点,她是黑手党里少有的相当具有人情味的成员。他想着帮她一把,有朝一日或许能得到她的帮忙……当时他其实并不希望有那一日。

  黑泽莲回复她:樋口小姐,谢谢你,但我的事你不必费心了,森先生不会相信我了,你不要给我发邮件了,和我扯上关系会很麻烦。

  虽然她是好心,但是他和森鸥外之间已经是死局了。

  森鸥外不会再信任他,反之亦然,他也不会再信任森鸥外了。

  关了手机,黑泽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身旁的两人已经停止打闹,在黑暗中他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道是太宰治的,还是陀思的。他分辨不出来。

  但如果是森鸥外的呼吸声,他一定能分辨出来——stop,怎么又想到那个屑了?

  对上一双眼睛时,黑泽莲差点惊呼出声。

  陀思紫红色眼睛在黑暗里都闪着亮光,他在他的床边坐下了。

  “黑泽。”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压着的。

  那边的呼吸声照旧,太宰治安然地睡着,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

  “你不睡觉吗?”黑泽莲问陀思。

  房间里有三张床,这是他们包下的套房,泡完温泉再睡觉,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陀思答非所问:“等事情结束,我们就回去吧,无论是西伯利亚,还是格陵兰岛,冰天雪地才是我们的故乡。我们就像小时候那样安安静静地生活吧……我不闹了,再也不会闹了。”

  他伸手,冰凉的手指覆在了黑泽莲的眉心。

  他又叫了一声:“黑泽。”

  黑泽莲觉得心脏一滞,猛得坐起了身。

  仿佛是在回忆的深处,在旧日的时光里,那个小小的少年陀思,在叫他。

  还答应他,回西伯利亚,或是回格陵兰岛,安安静静地生活。

  他说他不闹了。

  再也不会闹了。

  时光在这一刻静静的重叠。

  透光这双漂亮到妖冶的眼眸,黑泽莲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那曾是他最大的渴望。

  ——好友迷途知返,安心做人。

  说他此刻心里平静是假的,但闹腾了一下子,也就下去了。

  他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激动,他甚至觉得这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了。陀思可能是说假话在伺机等待卷土重来,也可能是真觉得累了想收手了。但他无所谓了。

  黑泽莲唇形抿了抿。

  没出声,但在黑暗里抿出一句话。

  “我们,就这样了。”

  他不知道陀思有没有看清。

  *

  次日早晨,黑泽莲起得很早,付了温泉酒店的费用,顺便给仍然在熟睡的两只大崽预留了早餐,然后才动身去忙别的事。

  樋口一叶又给他发了邮件,这次不是劝他向森鸥外投降认错,而是说了关于芥川龙之介的事。

  灰原哀给芥川龙之介的两盒药,樋口一叶一直妥善保管,每天严格监督芥川龙之介服用,眼看着芥川龙之介渐渐好转了,谁知道剩下的一盒药却不见了。

  樋口一叶推测是被失控的罗生门吞噬了,她已经将卧室里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再也没找到。

  但是芥川龙之介的病情不能延误,所以她才很急地找黑泽莲再找一盒。

  黑泽莲不会不管他们,只好打电话告诉了灰原哀,幸好这种药有备存,他去阿笠博士那里取了便送往了芥川龙之介的家里。

  因为有任意门,这些事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

  芥川龙之介的家是——

  在这里么?

  黑泽莲按下门铃。

  门很快打开,看到开门的人的脸时,他下意识地想扭头就跑。

  对方冷声道:“跑什么跑,又不吃你。”

  听到这句话,黑泽莲不跑了,跑了就显得他小家子气。

  森鸥外让开了一条路,冷眼看着他。

  屋子里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黑泽莲不跑也没打算进去,将手里的药盒递过去:“芥川君的药,麻烦森先生转交。”

  “他就在里面,你自己交。”

  两人在门口僵持着。

  僵了很久后,黑泽莲才终于踏出脚步。

  与森鸥外擦肩而过时,忽然被对方一把抱住了。

  是从背后的那种抱,力道大到几乎要将他捏碎。

  “跟我商量一下,很难?”

  森鸥外的声音又低又软,疲惫不堪。

  每个字都像琴键上拨出的音符,跳动在他的心上。

  黑泽莲没有挣扎,他脑子里在思考自己该不该挣扎的时候,身体就首先柔顺下来了。

  叛徒,他偷偷地骂了自己一声。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对陀思的话毫不心动了,心里已经有人了,对别人自然是不会那么在意了。

  “难。”他惜字如金般地只肯说一个字。

  森鸥外应该有一箩筐的问题要审问他。

  “你为什么要一走了之?”

  拥抱够了,温存过了,正事还是要办的。

  “那你究竟想拿黑杰克医生做什么?”黑泽莲转过身,冷眼看着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你又究竟想拿我做什么?

  他想起他看过的一本书,是他很尊重的一位名人写的,书里说,谈恋爱比投资股票不靠谱多了。

  稍不留神便是踏进万丈深渊,变得尸骨无存,可还是会……念念不忘。

  变成最没出息的那种人。

  “你……”

  森鸥外的怒火和问责终究在长时间的沉默里偃旗息鼓。

  倒不是说他不生气了,而是因为他看到黑泽莲哭了。

  最开始只是无声地流泪,慢慢的变成小声啜泣,逐渐哭泣声更大了。

  或许是因为哭得太伤心,黑泽莲开始止不住地小声打嗝。

  这种事让他尴尬,于是他更伤心了。

  伤心自己的感情,伤心有家不能回,伤心他看到的无望的未来。

  “我不骂你了,你别哭了。”

  “你骂我——嗝——我也骂你——嗝。”黑泽莲发现自己一说话打嗝就更厉害了,愈发委屈起来,直接流露在了脸上。

  “都怪你,我才会打嗝,森——嗝老头!”

  “怪我怪我。”森鸥外无奈极了,“据说受到惊吓会停止打嗝。”

  “哪来的惊吓嗝——”

  黑泽莲嗝声刚落,嘴唇就被森鸥外吻住了。

  柔软湿润的触感,淡淡的薄荷混合烟草的气味,是他平时最喜欢牌子的烟味。

  ……森鸥外抽烟了?

  这个吻像是一个魔法,黑泽莲的嗝声奇迹般地停止了,哭泣声也停下了。

  “真吓到了?”森鸥外微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尖。

  这孩子真有意思,哭得时候鼻尖也会泛红,像只受惊的小狐狸。

  要怎么办呢?

  要拿这孩子怎么办呢?

  他即使能以首领的身份下令追杀他,却没办法不去想念他。

  樋口一叶的话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台阶——其实他内心是明白黑泽莲不会背叛他的,只是更加贪心想要事无巨细,掌握他所有的行踪和隐私,最好连心里的所有想法都知道。

  森鸥外在心里轻声叹息,然后再一次吻了上去。

  他和黑泽莲心里都有着对对方的怨气和不满,这股劲不发泄出来,两个人是没办法好好交流下去的。

  他扯开青年的衣服,卧室就在前面,床单和被套都是干净的。

  既然不能撕了对方,那就撕了对方的衣服。

  既然不能在床下让对方投降,那就只能在上面让对方认输。

  “等等,这是芥川君的床——”黑泽莲有点慌。

  天呐,就算是鸠占鹊巢,在别人的床上做那种事,也太乱来了吧。

  “我管他呢。”森鸥外的话听上去有点赌气的成分。

  这点赌气让黑泽莲的心脏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很莫名的,他们本该决一死战,结果还是滚上了床单。

  如果说前几次的像是春风细雨,那么这次堪称狂风暴雨。

  没有前戏,没有准备,没有甜言蜜语。

  黑泽莲从未想到自己的腰能折到这种程度。

  也从未想到自己的指甲是这么锋利,森鸥外的背上全是带血的抓痕。

  现在是白天,外面是阴天,窗帘没拉,对面是空旷的废弃工厂,应该没人会看到卧室里的情景。

  他们不说话也有了一种默契——谁先缴械投降算谁输。

  彼此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疯狂的自己。

  ……人果然是需要发泄的,黑泽莲心想。w.

  这场情事一直持续到了下午,黑泽莲身体里已经没有水分了,森鸥外的腰也快直不起来了。

  最终依然没有分出胜负。

  但力气用完,也能冷静下来交流了。

  “你为什么要把黑杰克医生扣留在黑手党?”黑泽莲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回看狼藉的床单,差点昏过去。

  芥川龙之介要是头脑清醒且人在这里,非得气疯不可。

  森鸥外还躺着,从旁边的外套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

  “我救了他,就这么放他走?太不划算了,我是个首领,本质上也是个商人。”森鸥外朝黑泽莲勾勾手,后者走过去,被他揽着脖子,一口烟气就吐在了他的耳边。

  “他的医术十分高明,又有着不错的头脑,我想要他留在港口Mafia为我效命,但是他不会轻易答应。况且,我和他也有一些私人恩怨没有清算,不过那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不会牵扯到你。”

  森鸥外背靠着墙,两个人都还在事中状态,意犹未尽。

  黑泽莲眨眨眼睛,自己抬腿坐了上去。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黑泽,为什么一走了之?”森鸥外按住他的肩膀,狠狠地往下压,“你说你心里还有别人。”

  “有啊,我心里人可多了,不差你这一个,我今天还和陀思太宰一起泡温泉的。”

  一时逞能火上浇油的后果,就是黑泽莲刚才的水都白喝了。

  最后嗓子也嚎干了。

  森鸥外的爆发力和潜能在听到“一起泡温泉”那里就丧失了理智,他觉得自己的头顶闪闪发绿,绿他的还是两个年轻狂妄的崽子。

  “确定了性取向还敢和别的男人泡温泉,黑泽莲,你今天会死在这里。”

  黑泽莲实在是被弄得受不了了,森鸥外虽然年纪大还受着伤,但他的爆发力和力道是真的强,他只能为刚才的话做出解释:“我穿了衣服泡温泉的!太宰也穿了绷带!”

  “那费奥多尔呢?”

  “费奥?他好像……”他好像真的没穿衣服。

  “我原本有机会把你关在我的卧室里,让你再也不能出去一步。”

  森鸥外的话让黑泽莲一惊,他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随意的拨了拨。

  “这是我原本的想法。和你真正交往以后,舍不得了。”

  可正因为舍不得,做出了不屑的行为,心意才被践踏了。

  “你是为了APTX才和我交往的吗?”黑泽莲忍不住说道,“我还知道爱伦坡的那本书,你设定的破局之法是我得对你动感情。你……你特么耍我。”

  “耍你?我怎么会耍你?耍你的方式太多了,不要被人误导了,莲酱。”

  称呼又换了回来,森鸥外的气起码消了一半也上。

  正如樋口一叶说的那样,至少你们应该把心里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都告诉对方,再决定是分开还是做别的。

  “我只想守护港口Mafia和横滨,这是唯一比你更重要的东西。你觉得我需要APTX干什么?那天夜里我将你身体里的APTX取出时,你呼吸困难险些原地去世。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你也需要我的守护。”森鸥外的语气变得十分温柔,动作也慢了下来。“你把费奥多尔带走,我并不意外,我和他之间也有情报的交换。莲酱,这次我们一次性把所有的话都说完吧,说完了,再……再想办法和好吧。”

  昨天才发出银之手谕,让立原道造去追杀黑泽莲,今天自己倒作奸犯科了。

  老脸都不要了。

  “森林太郎,如果我说,我看到了我妈妈留下的遗书,在不久之后,世界会被改变,异能力和你都会消失,要怎么办呢?”

  “……”

  这真是一个能令人瞬间从高潮中跌下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