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莲留在了黑衣组织，代号君度橙酒。
琴酒再次见到自家弟弟时，对方先前脸上的挑衅已经消失了，每个棱角都磨得平平的，安静地接了任务，去做自己的事。
“那位先生还真厉害。”传达室里，伏特加看着明显被“修理”过的黑泽莲，对琴酒感慨道，“刺猬弟弟柔顺了很多呢。”
琴酒没吭声，闭着眼睛抽了根烟，过了片刻后，起身上了三楼。
伏特加见这架势也没阻拦，知道也拦不住，自家大哥摆明了去找boss，想问问黑泽莲的情况。
——从观潮楼回来就是如此。
琴酒直接无视了苦艾酒投来的目光，见他不看自己，苦艾酒也知趣，没有跟他搭话，只站在门边抽烟。
两人静默了很久，琴酒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黑泽莲的关注太多了，打算离开时，从里面传来了乌丸莲耶的声音。
“琴酱在外面吗？”
“Boss。”
饶是酒厂一哥，也吃不消琴酱这个逗弄小孩般的亲昵称呼，偏偏乌丸莲耶喜欢叫，还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叫。
门打开，乌丸莲耶从门后探出头来，歪着头看他：“站在这里干什么？进来聊吧。”
Boss亲自推门迎接，是无上的光荣，没人可以拒绝。
琴酒原本已经准备离开了，现在也不得不跟进去。
“困死了，啊啊啊啊每天都要工作，要是哪天不用工作就好了。”
乌丸莲耶舒展了一下身体，伸了个懒腰，他四肢修长，身材消瘦，明明是中年人长相，却带着一点不可磨灭的少年气，让人分辨不出年龄，他时常自称是个糟老头子。身高比起琴酒来，还差了一截。
他没个站相，歪歪扭扭地倚在假山旁，眼从低处看着琴酒，眼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正大光明的抱怨组织工作，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在琴酒面前抱怨。
除了他。
“琴酱你都不累的吗？”乌丸莲耶有些敬佩地说道，“你前年的年假都没休完，而我已经把明年的年假休完了。”
“不累。”
琴酒是酒厂出了名的劳模，一年到头都在忙工作，奋战在杀死叛徒的一线。他是个私生活和工作完全混在一起的男人。
杀完叛徒，就去酒吧喝杯酒，听一场爵士乐，看一场波澜壮阔的日落，接着进行下一场任务。
他很少有停下的时候。
乌丸莲耶透过琴酒的脸，想到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被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男人。
那个男人原本是要为自己奉献一生，守护黑衣组织的事业和理想。但……算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心不在这里了，做事不会全心全意。乌丸莲耶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
现在的琴酒和当年的黑泽歌溪简直如出一辙。
哦不，原本就是父子，当然是一样的。
琴酒像他父亲，从里到外都很像。有种让乌丸莲耶重新养了一遍黑泽歌溪的感觉。
在赐予酒名的时候，他曾想过把君度橙酒的代号送给琴酒。
这实在是一款很诱人的酒。
奈何是叛徒之名。
乌丸莲耶也是个很谨慎多疑的人，这点谨慎多疑，甚至影射到了酒名上。他可以把君度橙酒赐给一个又一个的叛徒，根本不在意他们会留多久，唯独希望琴酒永远为组织效命。
“我们组织今年又出了多少叛徒？”
琴酒沉默了一下，报出了一个数字。
也是他处决掉的人数。
乌丸莲耶点点头：“比去年的叛徒数增长了15%，是最近的工作压力太大了吗？大家怎么都不喜欢组织呢，要不要多加点薪资和福利？我跟财务提提要求叭。”
“不用。”琴酒淡声说道，“那些叛徒，我会全部杀死。”
哪可能因为工作压力大和薪资福利不够而背叛黑衣组织？
大部分叛徒都是各个国家潜进来的卧底。
乌丸莲耶当然也懂。
“琴酱从不让我失望。”他眯眼笑了，“可惜我还是很希望他们能留下的，否则要是所有人都是卧底，那我这个boss也太可怜了，又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
“不过没关系，只要琴酱还在，我就永远不会是孤家寡人。”乌丸莲耶的脸比六月的天还要善变，刚才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会儿已经是晴光灿烂了，“琴酱，你永远不会背叛我和组织吧？”
琴酒看着地面：“当然。”
乌丸莲耶对此不满：“看着我的眼睛说，这样才有诚意。”
琴酒从不怕与boss对视，他抬起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在别人口中千人千面的那位先生，私底下却常常表现的十分孩子气。
一点也不比黑泽莲让人省心。
乌丸莲耶是个什么样的人？
琴酒答不上来。
但他能记得很多细节。
Boss容貌出挑又清雅，保持在老和不老之间，时而像个威严的帝王，转眼又是对新鲜事物充满热情和好奇心的小孩。
他可以用尽恶毒的手段让一个财团丧失一切，
也可以转眼之间将这笔财富赠予他人。
他品味不俗，喜欢收集全世界各类珍贵的艺术品，在凝视着那些艺术品时，还时常会流下眼泪。但在摧毁它们的时候，也从来不带任何的犹豫和不舍。
乌丸莲耶的邮件收件箱按键音是七个孩子，那首歌的旋律也常常从他的唇边流泻，很难将他和犯罪组织的大boss联系在一起。
很多地方留下过他的剪影，是个微胖的老人，宠物是一只乌鸦。但琴酒从未见过他养乌鸦。
乌丸莲耶养了一大群鸽子，还喜欢养金鱼和小白兔。捞金鱼和给小白兔喂食是他日常必做的事。
高层视频会议时，有时候他也在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听琴酒他们汇报工作。偶尔他会叫苦艾酒去陪他，但似乎又不像是有那种男女关系。
有一次伏特加出于好奇问苦艾酒，对方当然什么都不会说，只留下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和一句“”。w.
琴酒不觉得有什么女人味，只觉得苦艾酒太故弄玄虚。
他也不觉得乌丸莲耶会对她下手，因为那个人……大概只爱他自己。
琴酒印象最深刻的关于乌丸莲耶的事，是在黑泽歌溪和黑泽茗双双背叛组织逝世后，君度橙酒被烙上了叛徒的烙印，他作为他们带进黑衣组织的长子，被组织的人一度视为耻辱。乌丸莲耶在那时候召见了他，并很认真地告诉他：“你爸爸不是叛徒，他只是不太理解我的理想。”
那只修长苍白布满细纹的手，曾轻轻地放在他的头顶，滑过他柔顺的长发，深情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我留不住你爸爸和你妈妈，但我希望能留住你。”
太讽刺了。
这个声称因为厌恶血腥味，所以自己从不亲手杀人的人，杀的人却比谁都多。
记忆回笼，琴酒已经忘了那时候的心理感受，或者说他就没什么心理感受。
他留在黑衣组织，纯粹是厌恶叛徒，以及……没有什么以及的。
“我不会背叛组织。”琴酒遵照乌丸莲耶的命令，又重新说了一遍。
乌丸莲耶满意地点头：“要是君度橙酱也能像你一样乖就好了。”
现在的君度橙酒，是自己的弟弟黑泽莲。琴酒并不希望他得到那个酒名，然而对于boss的命令，他不会反对。
“你在好奇君度橙酱为什么突然听话吗？”
乌丸莲耶看出了琴酒的心思，能令这个冷血无心的男人在意的事，除了组织就只有他的弟弟了。
琴酒默认了。
黑泽莲有多叛逆，他比谁都清楚。两次带来黑衣组织，两次背叛，无论如何刑讯和惩罚，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但乌丸莲耶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改变了他，让他变得顺从而柔和。琴酒看出很长一段时间，黑泽莲都偃旗息鼓，不再反抗。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放心，我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乌丸莲耶这辈子都没亲手伤过人，也没有骂过人，“我只是让他看了一点东西。”
——让他看到了过去，又看到了未来。
——让他在绝望中信念一瞬间崩塌。
在玩弄人心这一块，没有人比乌丸莲耶更诚实。实际上他从不以假名示人，他不喜欢说谎，但没有人会把他和那个黄昏别馆的乌鸦主人联想到一起去。
一只鸽子从窗外飞进来，落在了乌丸莲耶的肩上。他摸了摸鸽子的翅膀，温柔道：“君度橙酱，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
人生就是一场操蛋的旅行，时时刻刻都在出任务。从一个首领换成另一个首领。
再次奔赴在出任务路上的黑泽莲如是想。
他现在不是港口Mafia的黑泽莲了，而是黑衣组织的君度橙酒。
乌丸莲耶不打他不骂他，全程客客气气，还请他喝了下午茶，顺便观赏了一点东西。
他邀请他看了森鸥外不久前做过的事。
那个屑，从爱伦坡那里得来的书，并不是为了让他回忆家乡，而是为了和他在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培养感情，让他爱上他。
难怪他在从书中出去以后，对方十分肯定自己动了心，谁知道森鸥外会把出去的条件设定成“黑泽莲喜欢森鸥外”呢。
输了吧。输的一败涂地。
之后的观潮楼事件更叫人难以接受。福泽谕吉是他叫来的，谷崎润一郎是他向福泽谕吉以“难道你要对莲酱”见死不救请来的，他的最优解用的得心应手，不费港口Mafia一兵一卒，全部使用侦探社的成员。
那些画好写好的剧本，全都是为了加深他对他的感情，直到——他能顺利取出APTX。
假如真的只是为了APTX，那直接问他要就好了。
黑泽莲心想，自己会给的。其实只要他以港口Mafia首领的身份要求他给出来，他也不会拒绝。
看吧，这个愚蠢的港口Mafia首领，他根本不会用最优解！
得到APTX的最优解根本不是绕这
么一大圈子，还非要他爱上他，明明直接下命令就好了。
港口Mafia首领是蠢货，森鸥外是蠢货，森林太郎是蠢货……黑泽莲一遍又一遍地骂着。
真正让他崩溃的是他看到的未来，世界变成了一个美好和谐的样子，不会再有黑暗和纷争，人性只剩下美好，不会再有丑恶的部分。
但也不再有港口Mafia，不再有森鸥外，不再有他自己。
乌丸莲耶抚摸过他的脸颊，用最温柔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格外漫长。
“君度橙酱，我能看到所有人一生中发生的事情。你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
情场失意又无家可归的黑泽莲对未来本就毫无知觉：“我没打算逃脱。”
“你想要这个世界充满爱与希望吗？”
书里都是这么憧憬的。但这句话从黑衣组织首领的嘴里说出来，就有种让人作呕的感觉。
人作为世界上的一种生物，却总是妄图重塑世界。
黑泽莲还是答应效忠乌丸莲耶。
没办法，自己无论有什么样的举动，对方都能知道。连自己和森鸥外说过的悄悄话，他都没有错过一句。
在这样BUG的异能下，乖乖服从安排才是明智的选择——杀死乌丸莲耶得好好计划和盘算。
于是黑泽莲接受了他的第一个由boss亲自下达的任务。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去杀死森鸥外的。”乌丸莲耶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恋人，我不想棒打鸳鸯。”
黑泽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好被对方看到，对方又笑着提醒他：“你会回来黑衣组织，可不是因为我们，而是因为你的林太郎吧？”
“我和他的事，不劳boss费心了。”
“嘛，这样的话，你帮我去港口Mafia接一个朋友回来吧。”乌丸莲耶想了想说，“他也是你的老朋友。”
港口Mafia监狱。
牢门缓缓被任意门移除。
黑泽莲抬脚迈入，走过一间又一间的牢房，正大光明地暴露在了港口Mafia的监控之下。
黑暗的牢房里涌入了从外界带进来的光线，这个阴暗可怖的地方瞬间就不可怕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转过头来，朝他的方向勾了勾唇角。
“我等你很久了，黑泽。”陀思轻声说。
黑泽莲抬头凝视了监控足足一分钟，才一言不发地伸出自己的手，对方将手心放在他的手心上，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监狱里。
以上，是森鸥外坐在监控前看到的完整画面。
如果不是因为鼠标够坚固，他早就把它拧烂了。
情人变成大叛徒，带了一个还又回来带一个，简直可恨！
自己活了四十三岁，无数次玩弄别人，还第一次栽在小男孩手里。
玩什么不好，玩感情？
——送给他和死去父母交流的明信片，不计成本为他寻找回家的方法，他喜欢的办公室为他亲自设计，没有弄死琴酒是因为对方是他唯一的亲人，为他挡了子弹，为他欠下了最讨厌的福泽谕吉的人情，在港口Mafia内部已经公开了他们的关系，甚至已经想好了他们的未来。
他做了那么多和最优解相悖的事，他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是中邪了。
但是他得到了什么呢？
黑泽莲违反了他的命令，那么多只眼睛都看到了他从监控中带走了黑杰克，他身为港口Mafia的首领，必须要处理他。
但是他却没有派出实力强大又不会背叛港口Mafia的中原中也，而是派了相对较弱又容易心软的立原道造。
可能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他们只是误会，希望黑泽莲能够过来向他解释。
明明任意门只要一秒钟就能找到他，不是吗？
没想到他等来的，是黑泽莲带走费奥多尔的那一幕。
森鸥外没有一刻比此刻更生气了。
“等一下。”樋口一叶突然勇敢地开口道，“森首领，黑泽君一定是被人要挟了。”
森鸥外淡淡道，“没人能要挟他。”
“三分十二秒这里，到四分十二秒，黑泽君凝视了镜头足足一分钟。”樋口一叶心想森鸥外大概是被气坏了，连这么重要的地方都错过了。
一分钟的时间，足够港口Mafia派出人员去处理现场了，按照道理停留在那里是很危险的。
但是黑泽莲却停下了。
他的眼神平静又哀伤，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惆怅的目光。
他没和费奥多尔说话，只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来接他。
归根结底，樋口一叶不相信黑泽莲会背叛港口黑手党。
以前森鸥外对他那么差，他都不离不弃，现在都改口叫老婆了，怎么人还跑了？
有史以来，樋口一叶第一次鼓起勇气“冒犯”她尊敬的首领：“我觉得黑泽君有难言之隐，我也希望首领冷静下来，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您是人类，不是真正的AI。”
大不了，就死了吧，当成是还黑泽莲人情了，反正芥川大人已经快没事了，樋口一叶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