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莲沉浸在故乡的幻影里很久。

  已经七年没回过家了,但是这里面模拟出的场景,还是七年前故乡的模样。

  真实的故乡会变吧,也许不会变。

  他也不知道。

  “阿嚏”

  森鸥外打了个喷嚏,他不耐寒,脸被冻得通红,正不断地搓着手。

  黑泽莲歪过头看他,想起了夏天看到的那只会搓手的大苍蝇。

  森鸥外额头前两只鲶鱼须也结了冰冻住了。

  “虽然是假的,但温度还挺像的。”黑泽莲转过身朝红房子走去,“进来取暖吧。”

  “好!!!”

  森鸥外冻得已经快站不住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照着黑泽莲离开时的样子描绘出来的,让他越看越觉得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黑泽莲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身后的森鸥外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他才推开门。

  以前家里有佣人,所以他从来不用锁门,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森鸥外的私心,这个世界里没有佣人。

  “好冷。”森鸥外冻得直发抖,看到个棉沙发就往上面靠,“莲酱,开个空调叭。”

  “没有空调,只有壁炉。”黑泽莲看到他在沙发上团成一团的可怜样,皱了皱眉,“回去吧,你会感冒的,你年纪这么大,已经无法抗冻了。”

  “我不!”森鸥外倔强地往沙发里缩了缩,小声嘟囔,“你好不容易回趟家。”

  黑泽莲眸光微闪,回过身去壁炉那边挑挑捡捡,“可能没有空调的效果好,不过应该冻不死人。”末了他又补了一句,“这里不是我的家。”

  幻影终究只是幻影,做的再像也没用。

  他承认他在刚看到时是有一点开心的,但他终究要离开这里。就好比穷人做了一个发了大财的美梦,梦醒时分心理落差反而会更大。

  壁炉里渐渐传来热度,某个团子也从沙发上挪动过来了,然后挨着他的肩膀,毫不自觉地躺下了。

  “你信不信我把你踹到里面去?”黑泽莲伸手去拽森鸥外额前的鲶鱼须,却拽了一手的水,是刚才结的冰化了。

  他知道森鸥外这人是挺怕冷的,所以一到秋天就会围上那条鲜艳的红围巾。

  他放着好好的首领办公室不待,真皮大转椅不坐,非跑到这个虚拟世界里活受罪,这人脑子里的最优解是不是被虫蛀了?

  “莲酱。”森鸥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嘟囔了一句,“……会回家的。”

  “嗯?”

  “回到你真实的家。”

  “哦。”

  黑泽莲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坐起来,但森鸥外固执地不肯松手,像个抱住糖的三岁小孩。

  “我身上冷,你离我远一点会暖和点。”

  “我不怕冷!”

  “那刚才是谁快冻死了?”黑泽莲边反问边往壁炉里又添了点柴,“你非要跟我这么黏也没用,我对你没有心动的感觉。”

  身上的人明显的一僵。

  黑泽莲觉得自己需要再煽风点火,才能更加刺激森鸥外。

  “你长得没有太宰帅,也没有中也君有力量,娇俏不如陀思,聪明比不上江户川君,体术比不过福泽先生,也没有广津先生优雅知性”

  “等等!”森鸥外没听完就打断了黑泽莲的话。前面的他能认了,后面的,难道不是黑泽莲故意在膈应他吗?

  什么叫也没有广津先生优雅知性?

  广津柳浪能叫优雅知性?那他森鸥外就是国色天香!

  “等什么?”黑泽莲给了他一个极其挑衅的眼神。

  森鸥外心中明了,黑泽莲一次又一次地去踩他的底线,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真的恶心他到了极点,对他这个人毫无感觉。

  另一种是因为之前的不平衡,所以想要报复。

  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他现在根本不会为自己点燃壁炉,也不会允许自己靠在他肩上。

  后一种的话……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我也是有优点的吧,莲酱”试图学幼崽芥川龙之介卖萌。

  “没看出来。”黑泽莲压根不吃这一套,谁对他卖萌都没用。

  “我虽然不如太宰君年轻,但比他热爱生活;我虽然没有中也君有力量,但我比他高。我承认我屑,但我屑不过费奥多尔。我没有江户川君聪明,但我比他会

  做家务。我体术比不上福泽阁下,但我会背刺。至于广津先生,我工资比他高。”

  像是把黑泽莲列出来的那些人都当成了情敌,然后孩子气般的一个一个列出自己胜过他们的优点。

  这么一数,森鸥外发现自己的优点还是挺多的。

  黑泽莲懒得理他,干脆偏过头去,专注地盯着壁炉里的火焰。

  火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温柔。

  森鸥外的眼眸渐渐敛起,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亲吻面前的人。

  “莲酱,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

  “你不是比我接触他们的时间更长么?”

  “也对哦。”

  他从背后慢慢搂住他,挨了过去,将自己的胸口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两颗心脏的位置刚好贴在了一起。

  故意的。

  他是故意的。

  他们心脏跳动的频率不一致,完全不一致,他跳得很快,而黑泽莲的心脏跳动缓慢。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觉得这样挨在一起的感觉很好。

  时间静了下来,不,也可以说时间本来就是静止的。

  他们只是在静止的时光里,在虚幻的世界里,偷到了一段真正的温存。

  多么美妙啊,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他们彼此是真实的。

  “那我跟你说说他们吧。”

  “不用了,你上次说过了。”

  黑泽莲挪动身体,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森鸥外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我想告诉你的是他们对你做过的事。”

  “……”黑泽莲立刻安静了下来。

  像只瞬间被顺好了毛的小狐狸。

  老狐狸抱着乖巧的小狐狸,从小狐狸出生那一年讲起,讲述了一段很长的故事。

  就像是在讲一个童话故事。

  虽然结局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yending,但是老狐狸坚信这是一个真善美的故事。

  无情的杀手和无情的卧底,他们是深爱自己孩子的,所以在最后愿意握手言和,愿意为了保护自己的两个孩子而献出年轻的生命。

  “你实在无需愧疚,这是他们的选择,而你作为他们生命的延续,应该替他们享受接下来的生活。”

  森鸥外不是很懂安慰因为情感缺失而失落的人,因为他本人也有点情感缺失。

  他是在认识黑泽莲之后,慢慢丰富起被自己亲手抽掉的那部分感性虽然他本不应该这么做,这么做对港黑没什么好处。

  但是他转念又想,在不危害港口黑手党集体利益的情况下,小小的让自己任性一下,也不枉此生吧?

  黑泽莲或许被他讲述的故事触动了,又或许是这周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太过熟悉,因而触景生情,想起屋子里还有一家四口还在的情景。

  眼泪吧嗒一下,掉在了森鸥外的手上。

  体温再冰冷的男人,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水,都是热热的,森鸥外如是想。

  这么一想,他又联想到了某些东西,身体本能地背叛了理智,展现出了最真实的一面,他很羞耻地在内心暗想,这下糟了。

  “森鸥外,我要剁了你!”刚刚还沉浸在伤感里的黑泽莲当然也察觉到了森鸥外的变化,瞬间眼睛就气鼓鼓地瞪圆了。

  “这是人的身体本能反应,不是受我控制的。”森鸥外冷汗直流,“我可能也很久没有发泄了,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原谅你个大头!”

  黑泽莲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好在因为羞愤,拳头打歪了,力道减缓了很多。

  森鸥外眼看着因为自己不争气而不合时宜起立的老二,他所做的一切努力要前功尽弃,十分不甘心。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都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你这个老色鬼,都那样了你还敢这么说,你不把自己的异能力名称表达出来,你会死是吗?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就这一个目的,所以才非要来这里找罪受!”m.

  这么一想,完全解释得通。

  “不是的,我都快五十了,还会对你有这种反应,侧面说明你很有魅力啊。”

  “闭嘴!我要弄死你!”

  森鸥外见解释无望,叹气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刚才的事?”

  “怎么做都不会原谅你的。”黑泽莲冷

  笑着说道,“你以前就是这副德性,你根本没把我当人看吧。既是工具,又是玩具,你还记得你把我按在你的桌子上做检查的事吗?”

  现在想起来,简直是屈辱。

  明明港黑有医生,非要亲自给他体检,还顺带检查了他的发育情况。

  “除非你也像那样让我检查一下啊。”

  他太愤怒了,新仇旧恨一起来,但同时又有一种发泄出来的畅快淋漓。

  他终于能站着,平等地看着面前的人了。

  “你不是说要补偿我吗?你不是要追我吗?你现在就让我检查啊。”

  他其实没打算看森鸥外这么做,他只是想踩他的底线。

  就在森鸥外手指搭在自己的皮带上时,他把手里的木柴扔了过去。

  “你滚吧。”

  胡乱发泄了一通情绪,黑泽莲感觉好了很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干脆上楼去睡觉。

  知道这里是虚拟的世界,但他的床榻和记忆中的一样柔软,床边的小熊也是黑泽茗给他买的限量版,闻上去有股薰衣草的香味。

  “妈妈,你的学弟总欺负我。”黑泽莲闷闷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赶走他……他以前对我太差了,我现在根本没法相信他……万一他哪天再捅我一次,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又爬起来去酒柜里找酒喝。

  都是黑泽歌溪珍藏的烈性威士忌。

  他虽然酒量很好,但一口气干了四瓶,还是有些摇摇晃晃。

  ……奇怪,在虚幻的世界里,喝酒也会醉吗?

  他醉得像瘫烂泥,连楼梯也爬不上去了。只能扒在楼梯口,一遍又一遍地使用自己的异能力。

  都失效了。

  “任意门!任意门!你死哪里去了!”酒精让他失去优雅,变得粗俗,“你他妈给老子出来!”

  “莲酱,这里是不能使用异能力的。”森鸥外朝他走来,手里端着一碗汤。

  他不屑地笑笑:“你在艹一个人.妻首领的人设吗?”

  “是解酒的汤。”

  黑泽莲想推开他,但是腰一沉,就往前栽了下去。

  森鸥外到底是没舍得让他摔在地上。

  解酒药很难喝,是灌进他嘴里的,黑泽莲记得这股味道,以前森鸥外喝醉了,他也给他做过,是他在网上搜到的药方。

  当时尝了一口,巨难喝。

  森鸥外给他灌完解酒药,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话梅。

  ……好吧,他没给他塞,森鸥外在原有的基础上,懂得创新了。m.

  “虽然不好喝,但是效果很好。”

  黑泽莲看着森鸥外替他拉上被子,艰难地睁开眼睛,痛苦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做到这个地步?

  又为什么你不能一屑到底?

  “莲酱,我给你读诗吧。”

  森鸥外难得没有继续自夸,而是拿出了一本诗集。

  “或许读着读着,你就能睡着了。”

  黑泽莲闭上眼睛,听到他在他床头坐下发出的一声轻响,然后是低沉又富有磁性的朗读声。

  听着听着,他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不对劲

  怎么会……?

  他费力地伸手去摸森鸥外手里的书,他想要翻到封皮去看,翻了好几次,终于被他翻了过去。

  立春。

  二十四节气里的第一个节气,同时也是那本根本就没有出版过的诗集。

  封面上的观潮楼主人一行字让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年少时光。

  “你为什么会有这本书?”出版社明明说没有出版啊!难道是骗他的?不可能吧,他当时跑过好多家出版社的!

  森鸥外平静地说:“这是样刊。”

  “!!!”

  “因为那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写完了没有来得及修改,觉得匆匆忙忙出版,对读者不负责。”

  黑泽莲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他没想到他喜欢的作者居然在他的身边。

  而且还是一个屑。

  一个屑,没有感情的屑,怎么会写出那么矫情又让人难忘的诗歌呢?

  “但我现在已经没有读者啦,除了某人以外。”森鸥外微微一笑,将立春放在了黑泽莲的被子上,“以后,你愿意陪我一起修改吗?我还想出版它,哪怕自费。”

  “自费……那你可真是,”黑泽莲吸了吸鼻子,“没有出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