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元仙君淡淡道:“打算在凡间顽闹到几时?”

  纵横以为师父要即刻抓她,忙一个旋身儿躲到夜明珠身后,告饶道:“啊,师父,怎么是你!您这么忙,多歇歇儿不好吗?别把我抓上去啊。还有,方才我不是故意调戏您的,我不知道您是鹿啊。”

  夜明珠却立在枯藤前,纹丝不动。她心里头正思忖着对策。

  这一遭与遇见地仙不同,眼前的神仙,乃是纵横的师父。不能一言不合就开打。

  广元仙君反手请出法器,乃是银光凛凛的一柄拂尘,梵文重重叠叠刻在上头。他正欲把纵横逮回去,谁料那个修为颇深的貌美女妖精挡在前头,眉目含霜,并不动容。

  倘若是旁的妖道,见仙君动武,定是躲得远出几万里。

  夜明珠恭顺道:“仙君且慢。”

  她金眸中泛起潋滟光泽,仿佛是云销雨霁后金日初升,或是浓酽之夜,一轮圆月映在天际。

  若是旁人,纵横自然是担忧夜明珠会被为难。却不担心自己的师父。因为她在师父的紫玭洲修仙多年,从不曾见过师父不讲情理,他无论做什么,都讲究个缘由。

  譬如此来人间逮她,遵循的规矩便是神仙不得无故私自下界。

  广元仙君道:“姑娘有事?”

  夜明珠道:“在下素闻九重天上之仙人,凡事讲求个缘法因果。”

  广元仙君以指尖律动着拂尘的长须,应道:“确有此事。”

  夜明珠声音清冷,恍若银屏乍破,清泉分露:“仙长要将纵横姑娘带回去,确是遵循九重天上的规矩。可纵横姑娘欠了我的,要如何来还?”

  纵横默默在后面为夜明珠点了个赞。假装说自己对她有亏欠,以这么个名正言顺的法子拖住自己,当真会随机应变。

  如此想着,纵横竟将下巴搁在夜明珠的香肩上,作出无奈的模样看着师父。满脸的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却不知徒儿欠了姑娘什么?”

  夜明珠道:“她欠了我的情。”

  纵横点点头:“是的,我欠了她的情。要还很多很多年。”

  广元仙君在九重天上修了七万年,听这两个有私情的丫头一唱一搭地折腾,自然不受她们忽悠。只是,他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纵横和夜明珠在一起时,每隔片刻必定对视一晌,肌肤相触只道是寻常,除她和她之外,旁人再融入不得。

  仙君道:“无论她欠了姑娘多少情,都由在下这个作师父的还。”

  夜明珠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腕,道:“是纵横欠我,非仙君欠我。”

  纵横见师父这一遭是认真的,推脱不得,也不愿连累夜明珠。便自她身后走出来,与广元仙君沮丧道:“师父,我跟你走便是。她与我在九重天上的过错毫无干系。”

  夜明珠蓦然抬眸。

  纵横此言一出,即刻被广元仙君用术法挟走。须臾之间,人已不见。

  “阿酒!”她低低唤出声来。随后广袖入风,也不顾什么仙君不仙君,且往纵横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四十四折

  九重天,紫玭洲。

  仙雾流宛转,山海云升岚。

  广云仙君乃修道之人,故住处简朴典雅,也不曾有多少仙娥仙奴服侍,唯独有一群道童在抄颂经文。

  纵横与此处阔别百余年,一朝重逢,欢喜也不是,烦扰也不是。她知道,随时会有这么一日,却不曾想到是这一日。

  还好师父深明大义,从不迁怒,没有连累她心爱的夜明珠。

  分别已经够让她难过的了。若是连累小白,那自然是更加难过。

  广元仙君在虚无中随手画了符咒,那是启开紫玭洲正殿的咒语。随后正殿之门开启,道童门见仙君要离去,皆恭谨道:“恭送仙君。”

  纵横正想着小白,却远远地听得师父道:“纵横,随师父进来。”

  却有个手捧金莲花的道童凑上去,惊喜道:“纵横姐姐?纵横姐姐!姐姐怎么回来了?”

  纵横回眸,看一眼正殿门口,随后转过身子来道:“被抓回来的。啊难过。”

  另一个道童便凑上来,颔首道:“原来是纵横姐姐,我说如何今日一到天门,便闻得酒香浓郁呢。”

  纵横容色精致,性情更是与旁的神仙不同。故无论是谁,哪怕经隔百年,也能认得她。

  纵横打趣道:“诸位,我去被骂了,再见!”言罢挥挥手,踏入正殿。

  正殿的席案后是一幅广寒圆月图,案上摆着铜鹤烟鼎,还有一卷卷的经书。

  广元仙君摊开一卷经书,又抿了口茶,淡淡道:“坐。”

  纵横道:“没事儿,师父,你要骂我,我站着听就是了。”

  广元仙君信手翻开一页,衣袂翻飞恍若云片:“师父不骂你,坐下。”

  纵横也不客气,当即选了个舒坦的姿势坐在银丝锦缎裁成的软垫上。她托腮倚在案侧,美眸活泼泼流转着,仿佛在思索什么。

  “在人间这些年,纵横,过得可好?”

  纵横想,过得可好了,又自由又刺激的。倘若您能不把我逮回来,我过得更好。

  “挺好的呀。”纵横一壁说,一壁盘算机会逃走,下界去见夜明珠。

  广元仙君耐心道:“有什么见闻,难忘之事,与师父说道说道。”

  纵横望着身侧的铜镜,才发觉,她上九重天后,自动换上她从前的衣裙。乃是一身寻常仙姝穿的藕粉广袖留仙裙,腰际垂下数缕坠着红宝石的流苏,足踏雪白的丝履。青丝则顺流而下,旁侧两缕被束在脑后,还斜插着两支浮雕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