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幽眇,泉流云止。

  许久后,二人并肩坐在林泉边。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纵横枕着夜明珠的肩,若有所思:“小鲤鱼他当真重情重义。妖若动情,必情深刻骨,灰飞烟灭。”

  夜明珠温柔道:“或许朝夕相伴,他早已将杜夫人视作母亲,杜夫人亦将他视作亲子。也是一番舐犊之情。”

  “这样也好。小白。“

  “小白?”

  “小白便是你呀,美人儿。你不是一颗雪莹莹的夜明珠吗?“

  “好。小白。你愿意唤小白,便唤罢。”

  【卷三 黄粱录】

  第十五折

  海遥国。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纵横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见人了。走,去买点儿吃食。”

  夜明珠笑着揉揉她的额间:“怎何时都不忘口腹之欲?”

  却说将至春闱,有不少外州赶来的举子投宿在荒郊野外。枕着诗书,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纵一遭少年风流意气。

  夜明珠变作宝珠,被纵横握在掌心。纵横如此美艳英气,又至夜分,皆窃窃疑惑可是山鬼惑人?便互相私语,纷纷闲言这美貌佳人从何处来。

  “更深露重,荒山颇寒,姑娘独行,可曾害怕?”一个玉冠宝扇的少年盈盈向纵横一作揖,随手将折扇扔给随身书童。

  纵横笑道:“公子此言岔了,我何曾是独行。”

  “那……”

  纵横笑着伸开掌心:“犹有夜明珠一颗。”明珠盛若悬丹,明耀凛凛。

  此物一见,便知可当连城之宝。

  纵横走着走着,终是寻到了一个小摊儿,卖的是荷叶饭,热腾腾的拔丝糯米包在碧盈盈荷叶里,拌上紫姜鸡汁儿和切碎的菌肉,纵横一闻到那味儿,便挪不动步子了。

  摊主却是个颇为斯文标致的年轻举子,纵横看错了,人家本是在当街卖字画墨宝,那荷叶饭不过是随赠。

  纵横笑道:“这位公子,不知这荷叶饭怎么卖的?我闻着倒香。“

  那举子温润一笑,容色倒也是风流倜傥:“哟,哪儿来这么一个姑娘,可是犹在梦中?还是书中的颜如玉走下案牍了?”

  纵横却不觉得轻佻,道一句:“过奖了。”

  “荷叶饭并不卖。”

  纵横:“???”

  举子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字画才是正主儿。姑娘买一卷字画,在下赠给姑娘荷叶饭。”

  纵横咽咽银丝,心想这却容易。弯眸一笑,反手随意抽出一卷生宣画,也不看笔墨如何,只笑道:“便是这一卷。我要了。多谢。”

  夜眉向晚,四下弥漫起疏疏落落的黛烟,细枝揉碎寒月,不时有踪影隐匿的雀鸟啁啾,添了荒凉诡谲之味。人逐渐散去,烟火亦止,仿佛陡然偷换到另一重人世。

  纵横并不理会时辰,享受着滋味鲜美的荷叶饭。而买举子的那一卷画,却不曾展开看一眼。看在秦璱眼里,这美人儿委实是买椟还珠,赏不得妙笔,反溺口腹之欲,呜呼哀哉。

  美人儿还携着一颗夜明珠,用膳时会对那明珠笑一笑,仿佛夜明珠并非死物。怪哉。

  “在下纵横,多谢公子款待。“

  “姑娘无需客气,在下秦璱。秦晋之好的那个秦,璱乃上古璧玉。”

  言及秦晋之好,秦璱向纵横撩拨地那么一笑,荒郊野外,才子佳人,不谱几段风月都觉得辜负。秦璱自是心痒难耐,看纵横又不似那保守的女儿,彼此一夜良宵缠绵也未可知。

  “姑娘怎不看看在下的画。”

  “这便恭请,”纵横调笑一句,雪腕一折,行云流水启开画卷。

  此画唤作黄粱游记。

  画的乃是一落魄书生华胥一梦,入得琉璃幻世,享近人间鸿福。金罍玉陂,诗酒美人,呼风唤雨,好不快意。

  纵横咽下口中酥津津的鸡丝,勾唇一笑:“却有几分意思。”

  她抬眼看去,秦璱一袭素布衣袍,肘儿腕儿处都磨破了些许,应当是缘于常年执笔翻书。脑后也只是松松系着黛蓝发带,金玉冠钗一应具无,也对,一壁赶考一壁支摊卖画,自然是个贫家子弟。

  那秦璱并未见过世面,亦不甚通晓礼数。长到双十年华,还是第一回抱着他的字画跋涉这么远。看纵横风流从容,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万种,且自有一番气定神闲的不羁在里头,一时更是心猿意马。

  但他寻思的,并不是娶了这纵横……而是,得想个法子,让纵横娶了他。

  秦璱便有些娇羞,托腮在案上:“姑娘家在何处?”

  纵横依旧自若而笑:“九州为府,四海为家。”

  “姑娘可曾嫁娶婚配?”

  纵横调皮地把玩手中夜明珠:“这便是妻。”

  秦璱:“……???”

  这姑娘性子诡僻得很,竟与死物夫妻情定。想来她只是随口妄言,做不得数,当不得真。

  “这……夜明珠如何成了姑娘的……妻子?“

  秦璱觉得,细细品味来,死物,妻子,她这句荒诞不经的话儿,信息量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