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等等我!好好好,不叫美人儿就不叫,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可都告诉了你,我叫纵横。”

  夜明珠不知如何回话。

  因为她没有名字。

  半晌,她方道:“在下夜明珠。”

  纵横还在笑:“好,我记住了。”

  古道边,有一大片迎春花海。鹅黄满枝,挂着将要入夜结的露珠。一个穿素色衣裳的小姑娘立在迎春花中,仿佛在等什么。小姑娘的身子很是单薄。

  夜明珠和纵横走来,小姑娘便瞧见了。她二人是妖类,皆容色惊为天人,神态不似凡物。小姑娘有些紧张,还是走上前去,怯生生说:“姐姐。两位姐姐。”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说了六个字,便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咳嗽。

  ”怎么了呀?”纵横挑眉,望着这个凡人。

  ”我……我……我想问问两位姐姐,可曾听说过,何处有昧昙花。”

  夜明珠一眼便可看出这个小姑娘生着重病,心下也是无波无澜,人世如炉,谁不是在苦苦煎熬,妖皆如此,何况是如蝼蚁一般的凡人。只是小姑娘长得很是讨喜。瘦瘦的脸,大大的眼睛,唇总是咬着。只头发凌乱,用一痕旧布松松地扎着。

  昧昙花?

  纵横倒认真地想了想,反正妖界没有,九重天上也没有。却不知道人间有没有。

  她应道:“姐姐不曾听闻。”

  夜明珠却道:“人间九州,四海八荒,皆无昧昙花。”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又说:“应该是有的。”

  她如此执着,纵横便觉得这小姑娘有趣得紧。纵横打趣道:“嗯?为什么呀。”

  小姑娘咬了咬有些暗紫的唇:“大夫说的。”

  原来这个小姑娘乳名唤作小胭脂,年方十一,不曾及笄,故未有名。她的父亲姓张,本不是樰寅国都城紫赯人氏,故里乃是处偏远之州。至于父女二人为何来到都城紫赯,因为小胭脂的父亲连攒带借终于凑够了几十两银子,便带着女儿去都城看病。

  此时此刻,夜明珠和纵横坐在小胭脂的草庐中,圆月如盘隐在夜色里,群山缥缈,白巘横叠。夜明珠的神色还是淡淡的,心中暗暗想,这纵横姑娘应邀住在这凡人家中,来一趟人间,她倒是兴致盎然。

  舍中有客,小胭脂颇为欢喜,借着月光编了两串迎春花做的镯子,送给她们一人一个。

  虽说小胭脂是个未及笄的小孩子,夜明珠生性冷淡,对着小胭脂却客气得很:“多谢张姑娘。“犹如对着一个年长女子。

  小胭脂刚要说不用谢,却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咳嗽到最后没有了力气,就只能喘息。

  待到小胭脂回房。夜明珠道:“也是可怜。”

  纵横笑了:“要我说,她便早一日去了。到地府那儿选个好帖,下一世投个身子厚实的胎。对了,她是凡人,不知道这些。”

  夜明珠托腮,离纵横近了一些,潋滟的眸子缓缓流转:“话说回来,你为何留在这里。”

  纵横黛眉一挑,藏不住那几分不羁:“有趣。我还未曾亲近过凡人呢,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过日子,只听几个妖僚说,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寿命短促,常入轮回。却不知是不是真的,总要亲眼看看。”

  夜明珠望着缠绕着圆月的云丝,道:“你看便看,缘何要捎上我。”

  纵横随口道:“哎呀,咱俩都出来了嘛。相逢即是有缘,有缘千里来相会。要是没有你,我一个妖多无聊。”

  夜明珠不再说话。她觉得,这个姑娘油嘴滑舌,但油嘴滑舌得并不让自己厌烦。

  纵横又说:“你留意了不曾,方才那小姑娘一直不提她的母亲,却不知是何缘故。”

  夜明珠反手幻化出几只萤火虫,明明灭灭秉烛游,她道:“兴许她母亲仙逝了。凡人,总是灰飞烟灭的最容易。”

  纵横用指尖点着那几只萤火虫:“兴许吧。”

  一直到很晚,夜明珠和纵横聊了一晌又一晌,张父方归。他名唤张品,观容色已过而立之年,头发利落地绾着,着一身破旧灰衣,皮色被晒得朱红,五官端正,观之和善,只是倦色难掩。他唤道:“胭脂!胭脂!莫忘了吃药。”

  院中却不见女儿,只坐着两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一个白衣,一个红袍,仿佛她们两个身上的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而成,未见一丝暇缺。恍若不是俗世烟火中人。

  张品心中绝望,并没有欣赏美人的心思。只道:“敢问两位姑娘从何处来?”

  “爹爹,这两个漂亮姐姐都是我的客人呀!”小胭脂走出来,手不由自主牵上张品满是泥尘的衣角。

  张品觉得匪夷所思。

  四下街坊街邻都对他父女二人避之不及,如逢蛇蝎。怎么会有人愿意同女儿讲话,还为客家中。话说回来,这两个女子,怎么看都不像凡人。

  夜明珠道:“在下夜明珠,邻国人氏,游历到此,多谢款待。”

  纵横笑道:“在下纵横,也……也是邻国人!”

  张品觉得这两个女子不对劲,只恐节外生枝,多生变故,对女儿不利。便不愿留下二人。便道寒舍粗陋,不敢留客,还请二位姑娘寻处正经地方安歇。小胭脂一听,便急了,好不容易有两个人愿意与她说话,怎么能走,便一直劝说父亲。

  夜明珠正想拎着没皮没脸的纵横告辞,却听小胭脂道:“这两个姐姐,知道昧昙花的下落!”

  张品一下子震惊了,脸上的表情,由戒备变成惊喜。

  纵横:“那个……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夜明珠暗道,这个场却怎么收。一转眼,便瞧见小胭脂拼命给她俩眨眼,睫毛长长的。

  张品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意:“求……求二位姑娘……不吝赐教!”说着拱了拱手,又觉得不够,还要给纵横和夜明珠行大礼。

  纵横利落道:“别跪,哎哎哎,千万别!跪了我就不说了。先留我俩一夜,有什么事儿,明儿说。”

  张品看了看柴门,仿佛是怕她俩跑了,方才还怕她俩不跑。所以说,世事如棋局局新。他激动道:“姑娘请进!只是寒舍实在……实在只有两张榻。”

  纵横笑了笑:“我俩睡院子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