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絮一个人躺在床上, 早上的那波分娩痛虽然已经过去,但那强烈的痛感仍叫他心有余悸。

  叶絮摸了摸肚子,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贪嘴了。

  这会儿分娩痛消失,他稍稍精神了一些, 便准备起来换衣服出门。

  他外套刚刚套上, 床头的电话就响起来, 电话备注清晰的显示出三个字——

  叶寒山。

  叶絮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他马上要去医院待产, 这个时间点理会叶寒山,根本没有必要。

  但另一方面他知道, 叶寒山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给他打电话。

  叶絮抿唇看着手机, 直到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前几秒, 才点开了通话键。

  这个决定其实并不理智, 但是叶絮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这通电话将彻底给他和叶寒山之间畸形纠缠的关系画上一个句号。

  电话接通, 依旧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次叶寒山倒没有训斥他,声音也不像从前那样中气十足, 只是冷漠一如既往。

  “我在叶家墓园, 你妈妈的墓碑前。”

  “叶絮,你不回家,不去公司, 把我告上法庭, 跟叶家决裂,难道连你去世的母亲也弃之不顾了吗?”

  “今天初一, 来给你母亲磕个头上柱香。这儿没有别人, 只有我们父子俩。”

  “我也有话跟你说。”

  萧翎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到车上才回来接叶絮, 结果一开门,叶絮已经换好了衣服, 手里握着手机表情怔怔的,连萧翎进来都没反应。

  “发什么呆呢?你衣服都穿好了?”萧翎拿起床边的绒线帽子给叶絮戴好,“走吧,医院那边我刚刚打过电话了,你的病房都收拾好了。”

  萧翎刚抬脚,小臂就被叶絮抓住。

  “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叶絮抬头看他,眸子里一片清明:“叶家墓园,叶寒山在那里等我。”

  “叶寒山?”萧翎当即瞪圆了眼睛,斩钉截铁道:“不行!你不能去!”

  “他找你干什么?被逼急了想拉着你一起死?还是想算计你别的?那坏老头总不能单纯喊你去扫墓吧!”

  叶絮摇了摇头:“我猜,他大概是想打感情牌了,利用我母亲来跟我施压。”

  “那咱们就不去啊!理他干什么?”

  “叶絮,”萧翎死死抓住叶絮的手腕,“不要再理他了,你现在只管你自己,其他的事情都不要想了好不好?”

  “他不是在墓园吗?我替你去,老子直接把叶寒山揍得满头包横着进医院,至少三四个月找不了你麻烦。”

  叶絮轻笑一声摇摇头:“你进不去的。他找的是我,只有我能进去。”

  “你不了解叶寒山的执著,今天我不去,明天、后天,或者下周,他一定还会再找我。”

  剖腹产的恢复差不多也要一个半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要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再加上还要照顾新生儿,要他耗费精力的事情本就多,叶絮一点都不想在这段时间被叶寒山打扰。

  还是在进手术室之前就把这些事情给处理完吧,况且——

  “我也有话想跟叶寒山说。”

  萧翎咬着下唇没说话,一双因为连日的操劳布满血丝的眼睛恨恨的瞪着叶絮,拳头也捏的死紧,仿佛面前的人不是他男朋友,而是跟他不共戴天的死敌。

  “萧翎——”

  叶絮心中一疼,伸手想捧住萧翎的脸,却被他给躲开了。

  “我没事,”萧翎狠狠揉了两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怎么说叶寒山都是你亲爹,感情再不好也比跟我亲,你听他的也无可厚非。”

  叶絮一下就听出来对方语气中的言不由衷,心里一阵阵疼,他立刻解释:“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爱的人是你。”

  萧翎眉头一皱,眼神中满是后悔的神色。

  “我知道,我知道的。”萧翎一把将叶絮搂进怀里,脸埋在叶絮的颈窝。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刚刚是我发昏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就是紧张,害怕你出事,叶絮,对不起。”

  肩膀上传来一点湿热的触感,叶絮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丝丝密密的疼连成一片,疼的他忍不住也紧紧回抱住萧翎。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老是让你担心。”

  临近产期,萧翎的精神压力很大,这样一个永远精神饱满的男人如今也被折磨的眼下泛青。

  这样难熬的时刻,还让对方增加额外的烦恼,稍微站在萧翎的立场上想想就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

  叶絮越想越心疼:“我不去了吧。”

  这种自己面临险境却让对方承担后果的行为,确实对萧翎太不公平了。

  “不,你去吧。”

  “我送你去。”

  萧翎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冷静了一些,他抬起头,认真道:“你说的没错,叶寒山确实不是一个轻易会放弃的人,与其一直被他骚扰,干脆现在就做个了断。”

  “萧翎——”

  叶絮有点分不清这句话是真心的还是萧翎故意说给他听的场面话。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萧翎亲了亲叶絮的嘴角,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情,“我说过我希望你开心,希望你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情。”

  “叶絮,”萧翎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你想做什么,我永远无条件支持你,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我一定会兑现。”

  “你跟你一起。”

  *

  四十分钟后,萧翎和叶絮一起,再次来到叶家墓园的门口。

  车后座里还有个蔚笙,为了以防万一,萧翎出门前一个电话把他薅了过来。

  大门边站着两个黑衣服的保镖,面无表情的脸上写满了“闲人勿进”,也不知道是防谁的。

  叶絮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萧翎。

  萧翎瞥了那俩保镖一眼,不屑的轻嗤了一声。

  他神情严肃的掐着表:“一会儿蔚笙陪你进去。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这是我的极限了。十五分钟后 ,不管你跟叶寒山聊得如何,我必须带你走,这是为你,也是为我们的孩子的安全考虑,可以吗?”

  叶絮非常理解萧翎的做法,点了点头:“可以。”

  “好。”萧翎打开副驾驶的门,深吸一口气别过脑袋不去看,“你去吧。”

  “萧翎。”

  对方那不愿面对的姿态让叶絮心软成一片,他拳头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忍着害羞,不顾后排蔚笙的目光,主动揽过萧翎的脖子,跟他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

  唇齿交缠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内分外明显,一吻毕,叶絮气喘吁吁的跟萧翎额头相抵。

  他眉目微垂,脸颊绯红,一双桃花眼宛如一汪清泉。

  “我爱你。”一个湿热的吻印在萧翎嘴角,叶絮转身下了车,对着萧翎微微一笑,“之后,你会知道的。”

  萧翎看着对方那双含笑的含情眼眸,不觉间心里五味杂陈。

  真是,败给你了。

  萧翎不知多少次的感叹道。

  老实说在叶絮说要去见叶寒山时,萧翎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管不顾的把叶絮绑去医院,在生完孩子坐完月子之前哪儿都不让去。

  马上都快生了还去见这个老银币?疯了吧!

  萧翎觉得大概自己是真的疯了。

  因为不想看叶絮难过,所以哪怕自己担心的快要死过去,仍放手让叶絮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他看着叶絮一步步走进墓园里,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刚刚叶絮当着蔚笙的面,羞红了脸也坚持跟他说的那句“我爱你”。

  哪怕心脏紧张的不行,仍有一片地方因为叶絮的刚刚那句话悸动不已。

  萧翎心里轻叹,他是真的无药可救的爱惨了他。

  等待的时间太过难熬,萧翎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四处看看,伸手把副驾驶上叶絮丢下来的那件针织开衫拿过来准备叠好。

  这原本是叶絮出门打算穿的,因为墓园这边靠山风大,萧翎就给他找了另一件防风的羊绒大衣,这件针织衫就被留在了车上。

  萧翎刚把衣服拎起来,一叠纸就掉了出来,萧翎低头一看,是个信封还有几张信纸。

  信纸开头赫然写着——【给我亲爱的男朋友先生】

  那清秀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叶絮。

  萧翎微微一怔,写给我的?

  该不会是情书吧。

  萧翎的嘴角要压不住了。

  本着尊重男朋友隐私的原则,他应该把这封信放回去,奈何那双眼珠子就是不听话,直勾勾的往信纸内容的上瞟

  【给我亲爱的男朋友先生: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在产房了,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的辛苦付出,恭喜你再也不用每天陪我起夜帮我揉腿了(∩_∩)。

  这一年,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你,也因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从前势不两立的死对头变成了我的男朋友,我孩子的父亲。要是一年前我预知到今天,大概当时就会冲过去把你捅死一了百了。】

  萧翎:……可以,很好,不愧是你。

  我要是预知到今天我自杀,叶絮预知到今天他捅我,合着左右都是我死呗?

  【给你写这封信,是因为我想跟你坦白几件事。

  第一件,相比起讨厌你,其实更确切的说法是我嫉妒你,你的人生是我梦寐以求却不曾得到的。我必须承认我们之间变成敌人是因为我的刻意针对,就是六岁时第一次见面我让你背锅那回。所以之前的生育合约作废,你的收入还是揣你自己的口袋里吧,算是给我们之间二十多年的针锋相对画一个句点(∩_∩)。

  今天起,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我们不再是敌人了。】

  【第二件事,是术前我和艾伦私底下讨论过,手术存在一定风险,但是艾伦保证过他会尽力而为。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担心,最近你已经够累了。(所以我也有在关心你!)

  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你最近一直都没休息好。

  等你一睁眼,一切就都过去了。

  萧翎,无论如何,我希望你永远好好的。】

  萧翎:?

  他皱着眉头把信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漏看。

  不是……是他太敏感了吗?最后这段话怎么看起来那么像跟他诀别一样?

  会不会写信啊这个傻帽!

  萧翎皱眉的盯着信上那几个字,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详的感觉。

  叶絮和艾伦私下聊过,会不会是……叶絮有什么问题瞒着他?

  从前他幻想中的,叶絮因为生孩子撒手人寰,他一个老鳏夫带着孩子凄风苦雨的画面又出现在脑海中。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天上乌云密布,强风刮过树林发出让人不安的沙沙声。

  远处一声闷雷,伴着手表刺耳的滴滴响声,十五分钟到了。

  萧翎一个激灵,心中的不安达到顶峰,他猛地推开车门,朝墓园大门跑去——

  *

  十五分钟前,叶絮在蔚笙的搀扶下来到母亲的墓前,叶寒山已经站在那里,他随意裹了件风衣,更显得整个人瘦长长的一条,脸上还带着一点病气,冷冷的打量着走过来的叶絮。

  “你终于来了。”

  叶絮却不看他,蔚笙帮他点了香递给他,叶絮站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次躬,才将目光转向叶寒山。

  “有什么话就说吧。”

  几个月没见,叶寒山冷冷的打量着叶絮的面孔,和从前一样,雪白漂亮,但轮廓圆润了不少。

  可见过的有多滋润。

  叶寒山心中冷哼,但仍忍住了训斥他的冲动。

  不可以发火,他今天是来用亡妻来拴住叶絮的。

  “细算起来,你母亲已经去世十八年了,你还能记得她的样子吗?”

  叶絮低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表情晦暗不明:“依稀记得。”

  “你小的时候,她很疼你。我记得你有一次发烧,你母亲在你床边守了三天没合眼,你刚好,她就病倒了,”叶寒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叶絮,“她真的很爱你。”

  叶絮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知道就好。

  叶寒山冷笑,母亲是叶絮心里抹不去的一个结,他能舍得下自己,但是绝对舍不得这个故去的女人。

  从前叶絮也偶尔会有不服管教的时候,叶寒山每次一把他亡妻搬出来,叶絮就乖乖听话了。

  “你还记得你母亲临终的时候对你说过什么吗?我是你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叶寒山眉头微蹙,“我们是亲生父子,血浓于水。父慈子孝,这是你母亲的愿望。叶絮,你真的要弃你的母亲的遗愿于不顾吗?”

  叶絮的眉头微微皱起。

  “如果你现在回头,跟萧翎分手,对外撤诉发公告,从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叶寒山甚至给出了从前从未说过的条件。

  “只要你同意,今天起,我会代替你母亲的角色,关心你,爱护你,叶宅永远你是你家,我也永远你是你的父亲。”

  没错,叶寒山一直都知道叶絮渴望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自从他妻子去世,叶絮那双小小的眼睛里的期冀,叶寒山看得比谁都真切。

  “爱”一直是叶寒山钓着叶絮的饵,只要叶絮一直吃不到,他就会一辈子跟着叶寒山走,为他驱使。

  但是现在情况变了,这颗无论如何也吃不进嘴里的“饵”终于让叶絮这条鱼发现自己被欺骗。

  这条鱼要溜走了,叶寒山才不得不抛出真的饵,希望以此诱/惑叶絮回头。

  “关心我?爱护我?”叶絮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他转头,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叶寒山,“你都没有爱过别人,拿什么来爱我?”

  “叶寒山,你真的我把当成我母亲了?”

  “每一次我反抗你你都会拿我母亲来压我,但是你明明最清楚,我母亲最爱的人是你!”叶絮咬着牙,恨恨的瞪着叶寒山,“她为了你,不惜把我训练成你最想要的那种小孩,为了你默默付出一辈子,然后她得到了什么?一个冷冰冰的坟墓、一个永远不会回应她的丈夫,还是那个不知道母亲身份的私生子?”

  叶絮呵的冷笑一声:“叶寒山,最不配跟我谈爱的人就是你!”

  叶寒山的眉头跳了跳:“你发现了?”

  “是,很早之前就发现了。”

  “那有怎么样?你不爱你母亲了吗?”

  “我爱她,但是这跟你没有丝毫关系,”叶絮深吸一口气,“你所谓的父爱,我想要的时候你不给,现在给我,我也不要了。”

  叶絮一手扶着蔚笙,不着痕迹的弯下腰。

  该死,大概是他情绪激动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他又开始痛了。

  风渐渐大了,乌云黑沉沉的压在脑袋上,给墓园平添了一点肃杀的气氛。

  叶寒山头顶爆出青筋,他向来没什么好脾气,能忍到现在几乎已经是极限。

  “你——”一阵闷咳打断了他的话,叶寒山捂着胸口缓了好半天,才抬头阴恻恻的看着叶絮:“你不怕我以后都不让你给你母亲扫墓?”

  “无所谓。你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不过是多余的那个。”

  “你——”

  “官司结束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从丰林辞职,丰林的股份也会卖掉,”叶絮平静道,“我是你养大的,是你儿子,但这么多年对你唯命是从,也算是还清恩情了。”

  “从此以后,我跟你桥归桥路归来,余生再不相见。”

  叶寒山慌了,他耗费二十多年才培育出这么一个继承人,叶絮一走,他这二十多年的努力就统统白费了。

  “你不能走!”叶寒山上前想去抓叶絮的袖子,却不想旁边一直一声不吭的蔚笙突然暴起,猛地搡了一把叶寒山,接着挡在叶絮的面前,母鸡护崽似的张着胳膊:“离叶总远一点!”

  叶寒山被推的后退了好几步,他瞪着眼睛正要发火,但见蔚笙那维护的动作实在有些奇怪,叶寒山这才注意到叶絮的肚子,他愣了一下。

  “你的肚子——”

  “现在才注意到吗?”叶絮咬着牙,冷冷的,“可见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你、你——”叶寒山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毕竟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叶絮这情况实在太像是——

  叶絮勾唇一笑:“很难猜吗?其实已经够明显了吧。”

  “我怀孕了。”

  一道惊雷瞬间将叶寒山的理智炸成了碎片,从前和叶絮为数不多的碰面一一在叶寒山的脑海里闪过。

  他奇怪鼓起的肚子、违背叶寒山命令一次次的请假,最后干脆不来公司了。

  这一切终于说得通了。

  叶寒山感觉自己的脑子挨了一击重锤,他怔怔的,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孕?怎么会?你一个男的——”

  “谁知道呢?”叶絮冷笑一声,“我能怀孕,能生孩子。在你眼里,我这样的人大概连活着都不配吧?”

  “所以,我根本不是你理想中的继承人。”

  叶絮咬着牙,额头隐隐有汗珠沁出来,但看着叶寒山的双眸中仍闪过一丝快意:“你的梦早就碎了,该醒醒了,叶寒山。”

  叶寒山听见有什么崩塌的声音,他脑子里狂风大作,一会儿是叶絮的肚子,一会儿是叶絮刚刚出生的模样。

  孩子。

  叶絮有孩子了。

  人生第一次,一种莫名的感情在叶寒山心里悄悄萌了芽,他看向叶絮,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注意到叶絮咬着牙忍痛的表情。

  他很痛。

  一股紧张感涌上心头,叶寒山下意识的朝叶絮伸出手:“你——”

  奈何他的手指尖还没碰上叶絮,远处就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

  “叶絮——”

  萧翎飞快的跑过来,一身黑色的风衣满是灰尘,大概是在门口跟那两个保镖打了一架,此刻他整个人看上去宛如一只暴怒的狮子。

  叶絮微微弓着腰,一副痛的无法忍受的模样,而叶寒山正朝他伸出手去,这么一幅画面猝不及防的撞近萧翎的眼睛里。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咬牙冲过去:“妈的!”

  萧翎二话没说,一拳招呼在叶寒山的脸上,一下把这个瘦津津的中年男人打趴在了地上。

  “叶絮,叶絮——”萧翎打完就赶紧去查看叶絮的状况,见叶絮捂着肚子疼得几乎说不出来。萧翎脑子一下就空了,当即将他打横抱起。

  “叶絮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萧翎一阵风似的来,接着一阵风似的走了,墓园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叶寒山一个人。

  他斯文了一辈子,还没有被人这么照脸揍过,叶寒山眼前黑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老爷!”

  等在一边的章管家刚刚接了个电话,木了半天,才脸色煞白的跑过来把叶寒山扶起。

  “老爷,”章管家忍不住哽咽,“您这又是何必?”

  “何必什么?”叶寒山整个人靠在管家身上,深吸一口气,“我还不是为了叶家,为了丰林。”

  “您还是多考虑考虑您自己吧,”章管家含着泪,“医生刚刚来电话,说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是……肺癌。”

  叶寒山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听不见了,他木木的转头看向管家。

  “你说什么?”

  *

  萧翎一路风驰电掣,几乎是把帕拉梅拉开成了飞机。

  他一边看路一边看副驾驶上的叶絮,紧张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你还好吗?能坚持住吗?”

  叶絮咬着牙硬忍好几秒,才痛意渐缓时才伸出手抓住萧翎的胳膊。

  “你记得我们之前把生产日期订在正月十五是吧?”

  “是啊,怎么了?”

  新一波痛感来袭,叶絮控制不住的攥紧萧翎的衣服,用力到骨节发白,光是咬着下唇已经挡不住喉咙深处的呻/吟。

  “它大概要提前来了。”

  嗡的一声,萧翎的脑子空白一片。

  几年之后,萧翎仍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把叶絮给送进产房的,直到手术室关上的那一刻,他才回过神来。

  他定定的站在手术室的门前,眼前金属色的大门突然被水纹淹没,热热的泪水划过脸颊,不要钱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

  从来信奉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硬汉,愣是在手术室门口哭的像个泪人。

  萧翎感觉自己像个水球,一点一点涨大,一点一点被试探底线。

  他以为自己皮糙肉厚,能坚持很久。

  殊不知自己已经快到临界点,在手术室门关上的那一刻——

  啪的一声,球炸了。

  萧翎眼睛里漏水,脑子也在漏水,他喘着粗气,像只无头苍蝇般在手术室外乱转,连日里积累的压力化成一副浓浓的戾气,叫嚣着寻找发泄口。

  门外还有一个等老婆生孩子的男人,那人抱着手机玩游戏玩得正嗨,萧翎上去就把人家手机给掀了。

  “玩玩玩,玩你麻痹啊!”

  那人被吓了一跳,一见手机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当即怒道:“我玩游戏关你屁事啊!神经病啊你!你赔我手机!”

  “老子就是神经病!你有本事打我啊!你有本事告我啊!”萧翎声音比他还高,“老子钱比你命都多,老子的钱不仅够赔你一部手机还够赔你一副棺材板儿,你老婆在里面生孩子你在外面玩手机要脸吗你?老子要是你老婆高低把你唧唧剪了塞脑子里,给你生孩子?生你麻痹!”

  萧翎人高马大声音粗,给对方震得屁都不敢放一个,也不问萧翎要赔偿了,老老实实缩在角落不吭声。

  没用的玩意儿,吵个架都一秒歇菜!

  萧翎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喘着粗气在门口转了十来圈,心中的戾气无处发泄,突然间又化成一股熬了十年能酸哭小孩儿的委屈。

  他抽了一口气,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手臂,小号(乐器)似的哭了。

  游戏男刚刚闭嘴没一会儿,就又被这惊天动地的哭声惊到。

  他看着那山包似的背影,实在觉得对方哭得过于惨烈,便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

  “兄弟,怎么了这是?”

  萧翎头埋进胳膊里,抽噎声听着像要断气了似的。

  “我老婆,要死了,他、他不要我了,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