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了, 当再一次踏上故土的时候,想象中的情绪反应统统没有。余烬想,自己大概只是从一种人生里,换到了另一种人生。
这就像进入了新的游戏副本, 难度提升, 身边的小怪都强大起来, 她拿着新得到的武器, 继续披荆斩棘。一只怪, 两只怪……她举起圣光剑,砍翻了一个个对手,也在一次次的征伐里被消磨掉生命。
蹭掉血皮是常有的事, 但问题不大。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她只要喝下神奇药水, 就能恢复生命和法力。但也有不那么轻松的时候, 她会失去陪在身边一起冒险的坐骑和伙伴,自己也变成红血, 生命将将清零。
但没有真的清零。
余烬清楚,这场游戏最垃圾的地方在于它不能存档, 重开更是不行。
很多人对此都感到讶异,甚至称之为奇迹。人们就盯着她那薄薄的一丝血线, 挣扎着, 跳动着, 像是小小的一簇火苗, 哪怕再怎么微弱、苟延残喘的,却在夜风里抵死不熄。
对, 它始终没有熄灭。
一天,两天……
一年, 两年……
圣光剑换了无数把,站在她身边的伙伴和坐骑也换了一批又一批。越来越多的大小boss倒在她剑下,更有ID在暗网里恶名昭彰,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警惕,视作眼中钉。
人们看不出这些事对余烬有什么影响,她像是照着傻瓜攻略一板一眼练级的萌新。只是开始的时候还是有晴天的,再失去伙伴和坐骑的日子里会有狂风暴雨。后来随着告别的次数多了,风渐小雨渐歇,天空不再打雷下雨,却也不在放晴。
但无论天气如何,她都没有停过打磨她的刀。她把刀刃所有钝掉的部分搓磨的锋利,这样在下次,下下次的手起刀落中,她不会掉更多的血,她能走更远的路。
终于,这一天,她回来了。
是的,余烬回国了。
*
宴北第一国际机场这一天似乎有点不同。
地勤戒严,开辟出特别通道,航空管制延误的飞机特别的多。有旅客无意间撞见持枪的队列,整个候机大厅里此起彼伏回荡着机械的女声:尊敬的旅客您好,我们很抱歉的通知您……
有人察觉到什么兀自奇怪,更多的人毫无所觉,他们口中不满抱怨,继续低着头自顾自的刷着手机。
而在机场另一处,太阳底下,一袭正装的男人上下打量着面前年纪绝算不上大的女人,尽管已经在极力压抑,可神情却依然难掩震惊。
“您、您就是……S先……?”
秦竞的声音不自觉顿住,最后一个“生”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S先生是人们对大名鼎鼎的STURGEON阁下的敬称,尽管这个代号在内部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各界对这个代号背后的人的真实身份,却是知之甚少。
有人说这个人是军火贩子萨利·科米勒·切尔夫特;有人说这是叛逃黑客阿维奇;还有人说这人是前克格勃情|报|官|员;更有人推测,这个代号并不是一个人,它的背后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众说纷纭,让事实真相更加扑朔迷离。秦竟作为S的一名联络人,之前的接触,让他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老板也有着自己的猜想:深沉的中年男人或者……小老头。
然而事实让他大跌眼镜:年轻的女人眼尾微扬,鼻梁笔挺,唇色暗红,轮廓是刀削斧劈般凌厉。明明是很有攻击性的骨相,偏偏黑色的长直发松松束在脑后,有几缕随意散出来,无声的柔和掉锋芒。让女人整个人处在一种诡异的平衡里。
但还有一件事。与它相比,其余所有都变的不值一提。
在女人的肩膀上,不知是该用“抱”或是“背”,或者是“扛”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秦竟。”
对方准确无误的叫出了他的名字,说的是他从没在她嘴里听过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女人像是看不到他的意外,直直的伸出了手去:
“不用那么叫了。入乡随俗,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姓余。”
秦竟赶紧伸手与余烬握手,声音里有轻微的颤:“余小姐,很荣幸和您见面,请跟我来。”
就在这时,余烬肩膀上的小朋友似乎被两人的对话声吵醒,哼唧两声用像是幼猫一样的声音问:
“mommy,where am I?”(妈咪我在哪儿?)
*
白苏已经很少再想起那孩子了。
像是完成了一场交接,她找到了非常合适的人,小心翼翼的走完每一步程序。然后,看着那女人牵起了小鬼的手,白苏勾了下唇角,掐灭手里的烟,揿好车窗离开。回头什么的大可不必,她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其实浪费在小倒霉蛋身上的时间精力已经很多了,这些都不在她原本要给这孩子的预算之内。
其实是失误了呢。白苏扯了下嘴角,似乎在嘲讽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也不记得了。也许是给她起名字的时候,也许是小孩儿一本正经说吸烟对身体不好的时候,也许是被她刀子吓小脸惨白,却随着路途颠簸依然睡倒在她腿上的时候……
余烬是个顶好顶善良的孩子。
白苏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有多为这个小鬼感到骄傲。
但也是因为如此,在所有人都看好小余烬,觉得这是个能接她班的好苗子的时候,白苏却有完全相反的态度。
白苏却最清楚她了。太良善的人,是做不了自己这个位置的。是的,她早就给余烬判了死刑,这小蠢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别来掺和她的事。哪怕余烬能,她聪明又努力,能够弥补短板,白苏也不打算给她这个位子坐。
接班人?
呵,接个屁!做什么青天白日大美梦。
我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你成为第二个我。
白苏有时候庆幸,妈的自己要是有天突然挂了,这辈子到头终究是做了件好人好事了。
刚送走余烬的时候,她找人看着,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给她递消息。她知道小孩儿的堵气,也知道她在里面被人家欺负,骂不还手打不还口的,像极了小时候梗着脖子和她对着干的小样。白苏以前总是让着小孩儿,可这一次却一点没有心软。唯一一次的出手,还是因为一个姓孙的做的实在过分了。
她让余烬在里面自生自灭,余烬要是真的消沉,那也随她自己,起码她能活。
白苏自己也没发觉,她大概还是有点儿心疼的。
好在有方珩。
她看着方珩把小孩儿从黑暗里一点点拉扯出来,不在意她身上污浊,把她亏欠的柔软温和一点一点补充完整。
“小蠢蛋,其实你的命,还挺好的。”
无数个晚上,白苏看着像是论文一样呈报上来的细枝末节,自言自语着。虽然她的生活里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件事情,作为生死间的调剂。但是既然交接好了,她就该彻底放手。之后她过她的桥,小鬼走自己的路,谁都别吵谁。
白苏不想用死讯打搅小孩儿的幸福,嘴里却乐呵着眼不见,心不烦。以后小孩儿两口子吵架,烦不到她眼皮子底下了。
白苏撤掉了最后一个保镖,截断了最后一条信息渠道,彻底和余烬划清界限了。从那天开始,她在没有半点关于小孩儿的消息了。
时间和她估摸的大错不错,她底下的那群人终于开始不安分了。白苏对此并没有什么意外:好啊,来吧,现在她别的没有,多的就是闲工夫。事情很棘手,但是在她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搞搞策反,玩玩暗杀,这些于她而言都是小场面了。
白苏又一次赢了,只伤了一条胳膊,就毙了对方一窝。
可□□不让她好受,白道也要给她找麻烦。
在一场跨|国|毒|品|交|易中,不仅要她透出消息来,更让她直接返水协助,理由是:
“缉|毒|警|已经经不起这么大的损失了。”
注定有人要流血。白苏冷笑,可是谁的命不是命呢,她手下的人就活该贱命一条么?
“白小姐,如果这批毒|品流入境内,你知道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吗?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多少孩子失去父母家人……白小姐,算我求你了……”
“姓周的你闭嘴吧,听到你的声音,我恶心,滚蛋。”
“是么……我倒是挺喜欢的,提醒我这条贱命身上,背的什么血海深仇。”
“……傻逼。”白苏骂他,语气却淡淡的:
“人活着,得向前看。”
“白小姐,怎么活?”男人已显老态的脸上,五官扭曲,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周将……早就已经死在那天下午了。”
“呵,要死赶紧死,滚。”
周将最后还是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再不走的话,白苏的烟头又要戳他脸上了,哪怕她的胳膊断了。
他本来以为没戏了,可是那次行动,警方如愿以偿的缴获了大批量违禁品,抓捕了一批毒|贩。那场行动之成功,警方几乎没有损伤一兵一卒,成果次日就见诸报端了。
周将不知道白苏究竟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只知道,白苏原本只是受伤的手臂,再那次行动之后,彻底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