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变天了。
刀柏很清楚余烬要他演的这场戏, 意味着什么。
她说计划不容有失,她说她已经没有退路,她说他要是不配合的话,她会杀了他。说这话的时候, 余烬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只有漠然。他心想,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求我送你出去。这么想着, 他也就这么和她说了, 然后就感觉到一柄凉凉的匕首,贴着他颈侧。
“刀在你脖子上,你没得选了。”余烬顿了顿, 又自嘲的笑了笑:
“我也没有了。”
但很快她就收了刀:“你别闹,这么走路太累了。”
“……”
刀柏这个无语啊。
“唉, 么你就那么想要她那个位置给?”
“给我一个不想的理由。”
“……”
刀柏又让小姑娘给整无语了。
是啊, 谁会不想要那个位置呢?多威风,做白日梦的话, 他自己也想,可他做白日门还想当美国总统呢。妈的, 多少人想,也不过想想而已, 借一万个胆子给他, 他也不敢真往里面凑。那里面可不只是拿刀的, 还有拿枪的。
不过若是让他押宝, 他宁可相信白苏再活一百年,也不信余烬能把她给拉下马去。
但是, 他也不想得罪了这位小祖宗,尤其是在今天之后。这位和姓白的一个样, 也是个疯起来不要命的。况且,退一万步来讲,若是这位的谋算真的成了,姓白的死在她的手里,他还能卖个好。
可这事当真不太现实。
余烬说有人来接她,他没太当回事,毕竟人生地不熟,有个接应也是应当的。却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一群|武|装|分|子。想到这里,刀柏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刚刚那些人一看就是背了人命的主,小姑娘简直是与虎谋皮。她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竟然还拿他的命来赌!天知道刚刚那些人要是真的开|枪|了,他十条命也折在这里了。
念及此,刀柏还有点气不过,恨恨的想要不要拆了她的台,去给白小姐通个气。但这想法刚一抬头就被摁了下去。余烬这步棋,他也算是出了力的,到时候谁知道白小姐会怎么看她呢?要是给她来一招秋后算账,也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受得了的……
这么想着,刀柏才意识到,从余烬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她绑上了贼船。她能放心留下自己的命,定时早就算准了他根本没得选择!
这闷亏,他还就只能这么受着!
*
“刚刚那个男人,就那么死在那里……中|方会不会……”
上了一早等在路上的吉普车,开车的男人最终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会有人知道的。”余烬借着后视镜和男人对视,扯了扯嘴角:“是不是。”
男人也干笑两声:“余烬小姐可以完全放心我们,我们誓死效忠萨里先生。”
余烬敛了笑容:“他活着,我的消息有泄露的风险。如果被白苏知道,我会有麻烦。”
听到这个名字,车厢里像是瞬间被抽成了真空,几个男人脸色肃然,神情里皆流露出深以为然来。
余烬觑着几人的脸色,心里暗自计较那个女人是真的……好用。
再看看自己……余烬闭上了眼。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她说:看吧,你果然能做好的,你可以是弱不禁风的邻家妹妹,也可以是道上黑吃黑的狠角,能是拿着刀请君入瓮的悍匪,也能是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疯子……看看你自己吧,挂着令人信服的表情,嘴里却再没有一句实言。看你做的多好,你天生就是这块料。
车里几人原本各怀心思,突然见到坐在后座的余烬闭着眼笑起来,她越笑越大,越笑越夸张,最后甚至笑的捂住肚子。三人互看一眼,眼里尽是惊疑:
这女的怕不是疯了。
余烬突然睁开眼,眼里透出一股凶狠残忍来:“她没弄死我,就已经输了。”
这句话用的是中文,三人中只有一人听懂了,他不动声色的看着余烬。
余烬换回了英文:“今天我像一只丧家犬一样,跌趴着滚逃出来;总有一天,我会踩着她的尸体回去的。我在此,邀请你们,见证这一切。”
几人皆是面色一凛,再看向余烬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同了。
这份不同在之后的行程中,让所有人对余烬都是客客气气的,一路上没有半点不平顺。
一路上,几人轮流开车,饿了就开罐头和压缩饼干对付过去。后面两辆车也是一样。这种马不停蹄的奔袭虽然让余烬无比疲惫,却也帮了她大忙。事态紧急,她的时间并不算很多。傍晚的时候,几辆车驶入一片私人港口,为首那个叫做阮雄的越南男人,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了,还请余烬小姐移步。”
“坐船?”余烬跟在阮雄身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环境。
“是的。”男人冲她笑了笑:“只不过余烬小姐身份敏感,一会儿可能还要受点委屈。”
余烬轻笑一声,手却在袖里悄悄握紧了短刀。
在码头七拐八绕,没多久两人来到一片装卸集散区,巨大的吊机正专注作业,成排的集装箱码放的齐齐整整。余烬心中大概有了几分考量。随着男人在一个红色集装箱面前停步,余烬知道,她想得不错。
她要被当作货物,送离这里。
“请吧。”阮雄对着空空如也的集装箱内,示意了一下。
余烬看看里面,又看看男人,没动。
“余烬小姐还有什么顾虑么?”
若是在外面,余烬有一万条对策,一万个自保的方式。可她今天若是进去这里,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想要她命的人根本不用动手,哪怕是不去管她,等上十天半个月,她都能活活渴死饿死了。她盯着男人,目光冷下去:
“我这条命,不容有失。”
阮雄微笑,客客气气的劝道:“余烬小姐请放心,我们的计划十分周全,这是最快踏上‘圣土’的方式,想必您一定不想浪费时间,萨利先生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您。若是您有事,萨利先生也会怪罪我们的。”
鼻尖里是海水混着集装箱锈蚀的血腥味儿,闻起来像是死亡。余烬想了想,问:
“我要在这里面呆多久。”
“最长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水和食物。”
“抱歉。”男人耸肩,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这是命令。”
余烬嗤笑一声:“那我拒绝。”
阮雄想了想,视线落在余烬的背包:“余烬小姐不要让我为难。”
余烬明白对方的暗示——他不会收走自己的包。犹豫了片刻,她点了点头,向着男人伸出了手。
阮雄愣了愣,随即笑着与她的手掌交握在一处,却没料到余烬突然发力:
“我相信,我们会有再见的一天的,雄哥。希望那一天到来,我是承你情的朋友,而不是有仇怨的敌人。”
手上力道消失,阮雄脑子里依稀还停留着余烬刚刚似笑非笑的脸。可余烬早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转身进了集装箱中。
她甚至还冲着她摆摆手。
阮雄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性汉子,脊背蓦然爬上一阵寒意来。
“可怕的女人。”送走余烬之后,阮雄口中喃喃道:“又一个。”
*
一路奔波,余烬已经很疲惫了。
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强撑。那天之后,她几乎没有合过眼,劳心费神精神高度紧张,加之气候变化,短短几日便从冬天走到夏天,身体已经有点吃不消了。加上临走时没有听从医嘱好好静养,轻微脑震荡症状便愈发明显起来。进到了集装箱里,身体稍一放松,她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见了方珩,她和她拥吻,她伏在她耳边,声音很轻很轻,言语却很沉很沉,沉的仿佛生死不渝。她说: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看着方珩盯住自己,目光柔软怜惜。她冲她笑,笑容里却漫溢出悲伤来。她说:
“我知道的。”
余烬发现自己开始流泪,很多很多的眼泪,天空也湿漉漉的开始落下雨滴。那些咸涩汇成溪流又聚成江河湖海,她像是坠入深水里。方珩在叫她,她的表情有些慌乱,她伸长着手臂,像是要抓住她的手,可她还是落下去。
余烬没有动也没有挣扎,她知道都是假的,她在梦里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发梦。可她想不想醒来,她想再看她一会儿,再多看她哪怕一眼。
窒息感……
烬烬,醒过来……
窒息!
醒来!
余烬呛咳着翻身坐起,她发现自己竟真的泡在水里。她跪趴着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摸到了集装箱熟悉的铁皮。四周的水依旧疯狂往里灌渗,像极了古时候的水刑。
她挣扎的站起身,感到集装箱的下坠。她找准方向猛的冲撞向铁皮,却只有徒劳的闷响。
水越进越多,漫过大腿腰腹,攻上胸口脖颈。空气越来越稀薄,余烬仰躺在水里,大口的呼吸。终于,最后的空间也被海水卷席,整个世界陷落在海水里。
余烬不禁苦笑,结束了么?
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呢?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自己剩余的生命,竟然要以分秒来计。
她想起方珩,想起刚刚戛然而止的梦境。是她救了自己一命,如果不是方珩拼命想要叫醒她,她刚刚就应该醉死在沉梦里。可方珩刚刚那么慌张失措的想要唤醒自己,一定是很舍不得她死掉的……这么想着,余烬瞬间又为这点虚无缥缈的爱意开心起来。其实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在也回不去了,所以无论死在哪里,都没有太意外。更何况她原就向往大海,能睡在深海里,于她而言真要算得上一场善终。
可是,也不是没存那么一点点飘渺的希冀,也许不会死,也去能回去,哪怕是远远的看她一眼。她都能继续下去,不会行尸走肉,不会了却余生。
可是好难啊……
这真的,太难太难了,白苏。
像是稚童成长里的每一次挫败,她蜷起身子,头深埋进膝盖里。最终自己也没能帮上那个女人,一点用也没有,废物一样。她就这么安静的死在了迈向她的第一步。
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呢?她知道她要去找她吗?她知道她又不听话自作主张了吗?她知道她拒绝了她给她安排好的人生吗?余烬想到白苏,想到她永远挑着抹玩味笑容的红唇,想着她皱起的眉和明明灭灭的烟头。
算了吧,还是不要让那个女人知道了,否则她又要骂她蠢、嘲讽她不自量力了。
她最好到死都以为自己拖她的福,和女朋友把小日子过得特别开心,特别幸福!那样到了天上,自己就可以笑话她白苏才他妈的是全世界最蠢最傻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