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追到比你大的人的。”
余烬难得的不耻下问, 主驾驶座上的人却罕见的沉默了。
等了好一会儿，蒋尤才闷闷的“靠”了一声：“谁说是我追的她了。”
“不是么？”余烬偏头看她，一脸怀疑。
“……是。”
余烬：“……”
“小妹妹别不学好，等你再老点儿就会了！到了吧, 下车下车！”
余烬：“……”怎么还气急败坏了呢？
余烬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一个天大的瓜, 但她懒得吃了。车门旋开, 她跳下车去, 身后却传来蒋尤的声音：
“哎, 你等会儿。”
“嗯。”余烬回头：“还有事么，老板。”
“这会儿知道我是你老板了！”女人语气里透着些不耐烦，她砸砸嘴：“姐姐我就这么和你说吧, 你得主动。别听什么女的就不能主动的屁话，不主动点扯半天人家还不知道你在追人家呢, 你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顿了顿：“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怎样, 别崩溃！崩溃大哭这种把柄超级丢人，以后真在一起了你就等着被她调戏死吧！”
余烬：“……”她好像知道了点儿什么？
“我走了。”
“嗯。”
“就’嗯’？”女人哼哼：“我这么大老远的送你回来的诶！”
“老板一路顺风。”余烬头都没回的敷衍。
“……”蒋尤笑骂一句, 伸手抄起个什么顺着窗户，像是投标枪一样砸向余烬, 对方却轻巧躲开。
她又骂了一句什么，想着潇洒的一踩油门, 然而在临踏上的一秒钟停了下来。
“雨雪天气, 安全驾驶。”她在心里念叨着, 然后龟速启动, 红色的蜗牛慢慢爬走了。
余烬走了两步，发现对方扔她的东西是……一把伞。
一把手柄上有着一只怪鸟的伞。
她抿了抿唇, 蹲下，将伞捡起来, 再撑开。
这么点雪，其实对余烬而言实在没什么撑伞的必要，但她也没有拂逆对方的好意。
*
方珩站的远，只能听到二人对话模模糊糊的声线，内容却听不大分明，只能依稀听到个“追啊追”的音节。
追什么？追谁？
她抿了抿唇，眯起眼，安静的看着不远处覆了层薄雪的红色超跑，和那炫目如霓虹的尾灯。
她也看到了里面的人丢出了个什么东西，似乎要砸余烬。她面色不变，眸光却微微阴沉。
小孩儿先是躲开了，却在对方的车驶离之后把那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把伞。
余烬撑着伞往回走，直到走到了小区门口、掏出卡片刷开门的时候，才注意到，在门灯的阴影处。竟然有个人。
是……流浪汉么……
她会这样想也实在不稀奇，那个人的样子实在有点狼狈，全身上下都覆着一层薄雪。像是刚从雪窝里钻出来的绒毛兔子。
余烬知道寒冷是种什么体验。
她想了想，自己拿着的“非必需品”却是人家的“雪中之炭”，反正老板不会差那么把伞钱的，余烬这么想着，索性做个好人。她走上前几步：
“你……”
那个雪人的面容随着步伐趋紧，缓缓从阴影里展开。
余烬只说了一个字之后全身就僵住，正要递出的伞也落在了地上。
那个人看着她，轻轻柔柔的笑了一下。
她微微舒展了下身子，又轻轻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腿足。
“回来啦……”
是无比熟悉的声线、无比熟悉的语气。
余烬不进反而小小的退了半步，她揉揉眼睛，又轻轻掐了掐指尖。
方珩预感到什么，她本能的调整了站姿。而下一刻，她还是被巨大的冲力弄的身子猛然一晃，向后倒去。
她原本就站的久了，天气又冷，下肢有些循环不畅的麻木，根本受不住小孩儿这冲量十足的来势。而对方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样，于是二人一起想雪里滚翻过去。
方珩脑子里莫名出现以前视频里看到过的：欢脱的像熊一样的阿拉斯加犬，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你身上蹦来蹦去的画面，粗糙的舌头兴奋舔过你的脸。
而小孩儿也做的差不多，她把整张脸埋在她脖颈处，虽然看不见，但方珩却能感觉到小孩儿是在笑的。
那紊乱的气流吹拂在她颈间耳窝，方珩感觉下肢的麻木感不减反增了。
她抬手推了推小孩儿：“余烬，停下，我……我受不住你。”
余烬动作停了停，她仰起脸来，五官是明艳到飞扬的笑。那笑容仿佛就要溢出来似的，能胜过漫天的飞雪。
她用自己的脸紧紧的挨着方珩的。
“嗯，我是重了点儿，一点点……”她从方珩身上下来，手撑住上半身，膝盖支在方珩腿间，抬起下半身来，尽力转移掉自己落在对方身上的体重：
“方珩，你回来了……”
她是这么的开心，开心到以至于同样的事情还要一模一样的重复一遍：
“你、你回来了！”
方珩觉得，自己如果就这样不管她，小孩儿能在雪地上打几个滚再翻个跟斗……
她也被那笑容感染到了，几乎也要跟着余烬一块儿笑起来，但这个姿势让她多少觉得有一点点怪。
她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缘何而起的一种细碎羞赧涌上来。
“方珩，你、你脸好凉……”
余烬的注意力却没在那里，她伸手，捧起方珩的脸，又攥住她耳朵：“你、你好冰……方珩，你感到冷么？”
有那么一瞬间，方珩几乎是觉得她又要恶作剧似的亲下来了。她感到一阵手足无措，撑住地面的背脊微微发紧。而下一刻，余烬却没有这样，她只是用伸了伸脖子，用温暖的软肉覆再她脸颊。
“你等我很久了……”她声音低落下来。
“现在几点了？”
“快四点了。”
“嗯，”方珩拍了拍她：“那就等了一小会儿。余烬，起来吧……”
余烬帮她拍抖落下身上的雪片，又把手搓热握住对方的手。
“你为什么不在家里等……”她有些埋怨似的闷闷的说着。
看她这样子，方珩原本是想笑的，却突然想起了刚刚的一幕。
余烬拉她起身，又去捡旁边的伞，然后撑在女人的头顶。
方珩看着握柄处那只雄健的鹰头，表情淡了下来。
“这么点儿雪我不用打伞。”
“可是……”
“我不想打伞。”
方珩平静的陈述着，像是会议上无数次做出关系项目成败的决策那般，温和且从容。
余烬微微感到气氛的变化，顿了顿，她点点头，把伞合拢，然后缠裹好：
“好的。”
小孩儿这种仿佛逆来顺受的模样，和甚至不问一个原因的服从让方珩没来由的有点烦躁，尤其是在看到小孩儿小心翼翼的收起这把伞的谨慎模样，更觉一阵气闷：
“我不喜欢这把伞。”
余烬：“？”
“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一把新的。”
余烬：“？？”
余烬还没明白过来方珩的意思，手里却已是一空。
方珩拿过她的伞，然后轻巧的插在了小区门口处表明着“爱心伞”的钢桶里面。
余烬：“？！”
“这个就留给需要的人。”方珩目光平视向前方，淡淡道。
她牵起余烬的手，神色沉静，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但余烬却觉得……
方珩是不是喝多了？
“可……”她还想说什么，然而对方却突然沉下语气：
“你还有事么，没事的话，我们就走吧。”说这，就拉着余烬往前走去，余烬没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跟了几步，才觉得方珩走的很急。
那样子就像是怕她回去拿那把伞似的……
余烬有点儿莫名奇妙，偷眼瞅了瞅那把被留在原处的伞。
她这小举动没有被方珩落下。
女人伸手，像是揉乱她后脑的软发，实则却是把她的头扳了回来：
“又不是什么好伞，姐姐买新的给你……”
余烬：“…………”
还有，什么姐姐，明明是阿姨……
*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余烬才发现方珩并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又走了一会儿，直到被方珩拉进了停车场，余烬才意识到方珩的“回来”，和自己理解的那个“回来”是不同的。
她并不是回家，而是要把她带走。
但余烬本能的抗拒。
她不想去别的地方，她喜欢这里，这个他们两个一起生活的地方。
这里对她而言，意味着“家”这个字眼的全部意义。
这里是茫茫深海里，她这只孤独的寄居蟹赖以生存的壳。
“方珩，我们……不回去么。”她轻轻的问她。
“嗯，不回了。”方珩没想很多。
“……”余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顿住脚步。翻珩被她拉的也是一顿，她疑惑的看着她：
“抱歉，方珩……”
“什么。”
方珩有些疑惑的看着小孩儿，对方一脸倔强的梗着脖子，微抿着唇，身影像是莽荒里的一杆枪。
“抱歉……对不起……我……”小孩儿一脸艰难的，眉紧紧揪着，动了好几下唇瓣，终于说了出来：“抱歉，我、我不能跟你走……”
方珩有点愣，她没想到小孩儿会突然说这个。
她好半天都没接上什么话来，最后叹了口气问她：
“为什么？”
余烬深吸了一口气，口气很倔：“就是不能。”
也许有无数个原有：这里离她的学校近；和同桌越好时间的补习；明天晚上的工作……
但没有哪一个要比“留下来”它自己本身更重更沉。
她得留下来，她不能离开这里，她怕她走了这一切都会分崩离析。她不要再回到作为她的“被监护人”的那段日子。她得立起来，自己立起来，立的又直又好。直到有一天，她也能替她撑起一片天。
她选择拒绝。
“我得留下来。”
余烬咬着牙说，和方珩说，也和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