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方珩感到胸口一阵钝痛, 像是噙着一口破碎的血,却又在这种痛感中模模糊糊的感到一丝悠然的酣畅来。
一种扑出围城的自由。
左边的手指能轻微的动一动,右边感觉却滞涩黏稠。
方珩什么也做不了,却又庆幸这种无能为力。“方珩”说的没错, 她太喜欢找借口了, 现在她又有了借口, 不用做出艰难的抉择, 在把掌控权全然交付的同时, 有种卸下全部责任的轻松。
她觉得自己可以在挣扎的罅隙间喘口气了。
如果你……
如果你想……
但和她想象中的不同。
余烬只是碰了她一下,就再没有逾矩的举动。她靠在她颈间,声音很小, 有着罕有的委屈难过。
“方珩,如果我死了, 你要永远记得我……”
“永远”是个太重太重的词, 可小孩儿的声音却那么轻,轻的有些不真实。
方珩有点生气。余烬为什么总把“死”这个字眼挂在嘴边呢, 这么一会儿已经说了好多次了。她想要睁开眼,可眼皮很重, 只有眉心随着此时的心意,悄然隆起一个微微的弧。
小孩儿那时候应该是很害怕的吧……
那么大的火, 而她却一直在沉睡, 余烬大概是觉得她和自己有可能会烧死在房里。
方珩微微出神, 她坐在桌前, 眉心蹙起,手上的钢笔笔帽开开合合, 在空荡的房间里发出了“咔哒咔哒”的清脆声音。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说的呢?
方珩觉得脸有点热,她放下笔, 搓了把脸。
“你敢……你敢我就……我肯定……忘了你。”
她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说出这个!
真是……老脸都折腾掉了。
余烬动作明显的一顿,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好一会儿才有些气闷的出声:
“不行。”
顿了顿,她有点气急,又带着点央求似的说:“你得记得。”
“不要。”
方珩想起自己那时自己像小孩儿似的和余烬争这个,又是一阵尴尬窘迫,即便现在周遭无人,她依旧想找个缝钻进去。
太羞耻了。
她难得的“童心未泯”和“出格”很快遭到了报应:贴着小孩儿面部的脖颈突然一凉,她感到蛇信子一般的舌头在她颈上卷了一下。还不等她反应什么,余烬已经张口咬了过来,用力却又温柔。
她没有用齿,口唇却狠狠的亲了一口。
狠狠的。
方珩甚至要觉得小孩儿嘴里含着宇宙里无限引力的黑洞。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方珩气息开始乱了,气流里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痛哼——她自己更倾向于称之为“痛哼”。
余烬察觉到了,却不松口。但是肩膀颤了颤,像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不知道她是没有力气还是腾不出嘴巴。
她竟然笑!
这个像吻不是吻,像咬不是咬的行为,最后被归结为“啃”,成了少年人赤裸裸的宣示主权,最后以牙齿轻轻一压作为终结,方珩觉得自己脖子大概已经有红痕了。
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无可奈何,方珩突然出神的想到,余烬这么一大口又这么咬了久,那里的痕迹该有多明显呢……
这下是可是真的想忘都忘不了了……
虽然这时候笑真的很败气氛。但方珩看到小孩儿笑,又觉得脖子一阵酥酥麻麻的发痒,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出来,但气息不畅以至于这个笑刚一蔓延她就呛的轻咳了几声。
“方珩……你别笑……我那时候……是真的想娶你的……但……”
小孩儿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就这么断在了嗓子里。
“嗯……我不是喝过酒了嗯。”
*
卷子坠着卷子,讲题连着讲题。
生活渐渐被学习生活填充的满满当当,余烬几乎没有时间去摩挲胸口那一道还很新很疼的伤口,或者是她不愿意想。
在考试的前两天,她就准备出院了。
其实余烬的观察期还没有结束,但她恢复的很快。
她就像是一株春天的树苗,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拔节的生长着,每一天都是新的样子。抽条掩住的旧疤,新绿盖住了陈伤,也不过只是一场急雨过后的事。
徐安秋为她已经请假了挺久,她早已经回去上班了,偶尔会过来探看,平时的情况托华蠡留意着。
于是余烬直接找到了华蠡。
“华医生,我想我可以出院了……”
对方痛快的点头,这情况让余烬准备好的说辞都没能用上。
“那我……走了?”
余烬有点不确定的问,她现在没有通讯工具,联系徐安秋完全要通过华蠡。
女人抬了下眼,“嗯”了一声,痛快的就像是课堂上报告上厕所,被老师不耐烦的驱赶。
“这几天辛苦华医生了。”
余烬淡淡的说,不是刻意讨好,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再见,礼貌里有淡淡疏离。
女人又“嗯”了一声。
她微微眯起眼,想起了那个人来。
她和那个人也算是校友,却并不很熟悉,用当时同学们的话说,这叫有着智商上的“生殖隔离”。
学校里大多数人都有。
方珩啊……
想到这个,她多说了句:
“火灾的事,还是想不起来?”
“是。”
“你恢复的不错,未必是脑伤,也不排除PTSD的可能性。”顿了顿:“你知道PTSD吧?”
“创伤后应激障碍。”
“对。”
女人再次低下头去,继续忙手中的事儿。
余烬喜欢这种干脆利落的。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对方却冷不丁的抛出一句:
“你有用药史吧。”
“……”
余烬身子很明显的一顿,对方的意思她心知肚明,再看向女人的目光就不那么单纯了。
“最近还有用?”
“……”
华蠡似乎完全不在意小孩儿回不回应她,自顾自的说下去:“看过你随身的东西了,没那种玩意儿,我还挺好奇,你这些日子是怎么弄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抽出几页纸,用曲别针夹在一起。余烬愣了下,想起昨天小护士莫名让她抽的一管血来。
“这东西没你藏的这么隐蔽,查血查尿查代谢都能检出来的。”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仿佛掌控一切的笃定。
余烬看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笑了下,然后“哦”了一声,继续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
“余烬!”华蠡出生叫住她。
她早知道这孩子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却也没想到小孩儿的反应如此淡然。这是出色的心理素质。如果是平时,她会夸赞一声“好心性”,但这时候,她只觉得一阵阵的危机感。
“嗯?”余烬脚步顿住,回过头去,露出个明媚的笑脸:“华医生要报警?”
“……不。”
“那你还有什么事么?”余烬笑的更灿烂了。
她明明是个小鬼,可偏偏语气里带着的那份从容镇定,却完全不似作伪硬撑。
如果说之前小孩儿的装傻充愣华蠡能看做是小聪明的话,这一刻,她却是着实的心惊。
她看了余烬好一会儿,她真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儿,这笑容有着阴郁而危险的美。
华蠡呼出口气,她去掉了所有委婉的矫饰词汇,再不将眼前的人视作一个小鬼:
“余烬,作为你的医生,我只想给你一个忠告。尽量不要去祸害所有人,如果做不到,那么无论如何不能祸害对你有过善意的人。”
祸害啊……
听起来微微有点刺耳。
余烬琢磨着女人的措辞,然后点点头:
“行。”
这才是正常的不是么,这才是她该有的剧本。她是个麻烦,是个怪物,人人避之不及,只想让她离人群远点儿。是啊,以前白苏不要她,现在方珩又不声不响的走了,那天她跑到方珩公司的时候,那些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小方啊,害,谁知道怎么搞的,听说升职了呢!看看人家,爬的多快啊!听说和人家总部的精英一起去外省跟大项目呢……”
华蠡又看了女孩儿一会,即便她如此说,小孩儿也不会情绪失控,没有轻易失去理智的愤怒。
她笑了一下,拿起那几页薄纸,拆下钉子,当着对方的面,就那么塞进了旁边的碎纸机里。
*
余烬没有钥匙。
回到家的时候她还在想一会儿要拜托楼下前台的物业过开门。
进了大厅却发现做饭阿姨正拎着从果蔬超市买的的菜品,往她家走去。见到她,阿姨一脸惊喜的快步走过来,却在看到小孩儿缠着绷带的手脚时,紧紧皱起了眉:
“哎呀看看我们烬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哦……哎……我看着都疼嘶……哎呦……”
“从山上摔下来了。”余烬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还要去接对方的菜,却被阿姨强烈制止:
“哎呀呀我来我来……你慢慢的啊……慢慢的……”
“您今天怎么来了?”
“我每天都来啊,就等你出院呢……”
阿姨絮絮叨叨的说着让余烬小心这里、小心那里的,恨不得替她把电梯给上了:“方小姐也不在这里了,我不来,我们烬烬哪天回家里来,不是要饿肚子了,那方小姐又该担心你了……”
余烬低着头没说话,出电梯的时候却抬手抹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