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伯把手拐重新靠到茶几边,居高临下道:“朱季读,污蔑皇王罪不止罚在十恶,凌迟千刀万剐较之轻甚,本爵且再问你,你所遗失之女者,谁人也?但有指认,拿出证据来。”

  这几句话问得简直和预料中只字不差,朱季读更自信些,遂一口咬定道:“幼女生而离父,旧痕难觅,当今之计唯有滴血验亲,其他证据不足为凭!”

  朱季读的话字字铿锵,月亮门里,金龙榻上,柴篌成竹在胸。

  滴血验亲之事,乃是他赌上性命,不使梁园探知去半分的大功劳,只要走到这一步,拉下柴睢,倾覆梁园,便在弹指之间。

  与天家皇族滴血验亲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举行,则即便结果无有异常,也是变相对世人承认,宋太妃当年做出过不德之事,先宋王已然尊皇考,相当于已预订宋太妃百年后享皇批香火,倘今日之事开展,柴氏皇族和朝廷,后续该如何向世人交待?

  大宗伯拧眉,思虑周全地琢磨,是否有其他不失体面的折中之举。冷不丁间,却听斜对面皇王殿下开了尊口,问的柴篌:

  “宋太妃可已抵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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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倒数

  70 第七十章

  ◎耍无赖◎

  宋太妃何止已来京,宋太妃此刻,正被安排在旁边侧殿等候宣召。

  柴篌心中暗惊,柴睢如何知宋太妃来京?嘴上打了个马虎,答道:“太上切莫着急,事情搅和在一起时反而不好办,眼下还是逐桩处理较妥当。”

  面大宗伯而跪的朱季读,待皇帝话音落下,忽挪着膝盖,转过身来面向柴睢。

  进门时,他飞快扫视殿内情况,以为坐在大宗伯正对面的年轻女子是太上,却原来一茶几之隔的素衣玄裳之人,才是真正的柴睢。

  朱季读明目张胆看柴睢,两手撑地站起身,开口之时,眼眶也飞速变红,悲切道:“我儿,为父念你寻你二十余载,历尽千辛万苦,今日终得父女团圆,你祖母临终还在念叨找你,如今她终于可以瞑目了!”

  听听,事迹和心迹何其感人,宗亲里不乏性情中人,被感动了,跟着朱季读词真意切的话红起眼眶。

  世人最喜欢劝妓从良,和逼良为娼的戏码,套换到家宅事上,重要便无外乎儿女情长,以及子女归亲,这出戏唱的,可真是博人眼球。

  柴睢完美地展现出她的铁石心肠,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利落冲摆在月亮门前的高脚茶几抬下巴:“不是要滴血验亲么,验罢,口水仗打起来没完没了,说那么多,万若最后不成,这条命还要不要。”

  说着又慢条斯理提醒道:“富贵险中求,也在险种丢,慎重,慎重。”

  在场无人明白,太上这突如其来的道法自然模样,究竟是何意思,李清赏紧紧抿住了嘴,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柴睢骂起柴篌来,可真是不带半个脏字。

  显然,朱季读也不解太上此言何意,他下意识转身看向月亮门内,柴篌仍旧半靠着床头一动不动,刘俪吾只好硬着头皮道:“事关重大,一切听凭大宗伯安排主持。”

  “验罢,抓紧时间。”大宗伯在皇城生活七十多年,她太了解这里的一草一木,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她及时捕捉。

  此刻,皇王好整以暇,皇帝胸有成竹,两人交起手来表现得过于温和,大宗伯心里反而隐隐有些不安,只怕宫门外,或者梁园那边,已经不安生了。

  上御卫八千众,禁卫军五万数,城外三大营不得随意大军入城,一旦两卫军发生冲突,上御卫怕是抵抗不了多久,大宗伯担心,若今日皇帝强行在此拿皇王,皇王其实是毫无办法的。

  朱季读对此期待已久,坦然拿起银针,扎破指腹,接连滴进水晶碗中一串血珠,血珠子在水中形状未尽散开时,下宗亲跪有好奇者,暗暗伸长脖子往水晶碗里瞅。

  水晶碗透明,看不出碗中水质略显浑浊,唯见鲜红血珠在碗中浮沉。

  “过去看,”柴睢撺掇前排两位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宗亲,“远看不清,看完正好给做个证。”

  其中一位宗亲吓得不轻,缩起脖子跪下去:“臣惶恐。”

  柴睢无声笑了下:“谦虚甚么,近前看。”

  说着拉住那位应话的男宗亲,带他来至高脚茶几上的水晶碗前。

  “这事孤王也好奇呢,你可千万给看仔细些。”银针扎手似乎半点不疼,柴睢说着滴血入水,与宗亲头对头一起观察。

  “唔!”随着两串血珠在水中逐渐合融到一日,这位宗亲忍不住失声惊呼,手指颤抖指着水晶碗,惊诧到张大嘴巴,“融了融了,两注血融在一起了!”

  说完立马指柴睢,触碰到太上目光,他又怯怯缩回手:“你果然非我柴氏子孙,我就说,柴家怎出你这般离经叛道之辈,竟原来是假?!”

  殿内再度轰然沸腾。

  “咳!”大宗伯重重咳嗽出声,颤巍巍起身跪下来告错,“如此说,老臣今日也要在此,向朝廷和万方生民谢罪了。”

  大宗伯跪下后的几句话,把男宗亲吓得冷汗顺鬓而下,他惊慌失措跪下,身子伏低不敢再出声,似乎知错了。

  他几句评论轻而易举说出口,不仅是要坐实大宗伯当年失职之过错,也是确认宋太妃存在行为不端,让作为亲生子的皇帝,因生母德行不好而颜面扫地,更是在变相追究当年圣太上及文武二相失察之过,这还了得。

  柴睢觉着,两方血能融一起非常有趣,在殿内紧张、错愕、惶恐忐忑,与各怀心思的气氛中,她饶有趣味看向李清赏,指着水晶碗道了句:“真融一块去了,不信你来看。”

  李清赏:“……”

  李清赏暗自腹诽,自己正紧张呢,柴睢转个头就来逗她,老天爷,谁来管管柴睢这事不关己的松弛模样。

  “果然不错,我与你是血脉相连的!我们是亲父女!哈哈,血亲!”在李清赏探头看水晶碗时,朱季读手按高脚茶几,几乎趴在那里看碗中融合起来的血串,大声喧哗着,眼里精光四射。

  疯了似也。

  月亮门里,皇帝篌在刘俪吾掺扶下也挣扎起身,拖着病体亲自过来查看。

  殿内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皇帝的一举一动,他看眼水晶碗,在刘俪吾和马宝楠一左一右掺扶下就近坐下来。

  他捂着心口,紧挨着坐在月亮门里侧,半侧身对着外面众人,虚弱叹气:“今日殿内者,皆我柴氏至近宗亲,兹事体大,关乎皇族颜面,朕不便插手,一切听凭大宗伯做主。”

  “来呀,”他吩咐马宝楠,“速速替朕把大宗伯扶起来。”

  照理说皇帝此时有这般吩咐,正体现他对大宗伯的认可与信任,可在大宗伯看来,皇帝此举委实是把人架在火上烤,老人家冰冷表象下的那颗心简直恼火。

  大宗伯在马宝楠和柴睢合力掺扶下起身坐回椅子,人年纪大了,手控制不住会发抖,尤其把手拐靠放在旁边时,手抖得没靠放好,手拐顺着茶几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