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天色未大明,李清赏看着镜中那张熟悉又有些模糊的脸,梳着发问:“那不是圣太上行宫所在?”

  柴睢坐来床边,赤脚踩脚踏上,清澈眼睛里映着窗户明光:“北山是梁地八州最好的避暑地,山腰上的清溪是青鸟谷底清凌凌的天,有吃不尽的果子和捉不完的鱼虾,母亲虽不喜见外人,但她定会喜欢你的。”

  一束天光从东墙窗户打进来,正好落在柴睢身上,李清赏从镜里看见柴睢满含期待的模样。

  想拒绝,却是没法张口言否,俄而,她在柴睢炙热的注视下轻轻点了头,嘴边笑意浅浅:“好呀,等我和昊儿放了暑月休假,你带我们去北山避暑,管吃管住哦。”

  “自然要管的!”柴睢一跃而起,围着屋中间的瑞金蟠螭冰鉴光脚蹦哒两圈半,头上发髻歪歪垂着,毫无稳重可言,“我这就与母亲呈书,你不准反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清赏看着梳妆台上那只精美的首饰盒,心情似乎变得轻快几分。

  柴睢的高兴反应是她未能料到,似乎答应同她去北山,是件值得欢呼庆祝的大好事。

  不急,还有时间,她想,她们还有在一起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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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落雨,朱墙琉璃瓦洗得干净,无数宫人小娥忙忙碌碌扫水擦地,无有丁点噪音,几大群人簇拥着皇帝御辇,乌乌泱泱从皇后中宫去往前朝黎泰殿。

  五更天明,圣驾要临朝。

  帝后乃结发夫妻,柴篌又素来疼爱刘俪吾,自不会要皇后侍奉更衣,不需皇后起身恭送圣驾,故而皇后在寝宫里未起身。

  东天边,层层灰云遮蔽着苍凉初日,御驾行远,中宫再度恢复安静,十来只麻雀在雨后的庭院里蹦哒觅食,萧蔷下的花植郁郁青青,一道人影鬼魅般几下挪转,在皇后心腹婢女掩护下如蛇般灵活钻进寝宫。

  “我等你许久,快进来。”层层垂落的鲛绡纱帐后传出女子酥声轻呢,听得人骨头发软。

  芙蓉石无彩冠走凤耳盖炉里淡淡青烟袅绕,寝殿里残存着令人无法畅快的欢愉气息,万亭芳眼里露出抹嫌恶。

  待他眨眼间换上恭顺忠诚的表情坐到窄而长的凤榻上,衣不蔽体的国母眼神迷离地自他后背攀缠上来,舔咬着他耳朵软软催促:“只有半个时辰时间,我们要快些。”

  盖炉里大约掺杂燃着催·情香药,万亭芳一时觉尾椎骨聚起阵阵酥麻往脊背上窜,人变得燥热起来,于是听话地抓紧时间办正事。

  当刘俪吾一双无骨柔荑圈上他脖子,让他清楚看见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顶着假太监身份的真男人咬紧了后槽牙。

  须臾,他俯下身含住国母早已被啃咬破皮的朱唇:“有朝一日,我定要柴篌那畜牲为此付出代价!”

  昨夜帝后和合,柴睢把刘俪吾折磨得浑身是伤,除去脸手等露在外面的地方,其他处几乎无完肤。

  刘俪吾忍着痛回应:“只要快快怀上我们的孩儿,不愁天下不入你我彀中!父亲已经答应,只要我能平安诞下婴孩,无论女男,她都将会成为大周东宫……”

  皇帝借尊皇考之事拉拢起一批心腹朝臣,极大威胁到刘氏在朝地位,而今她等不及只生儿子了,父亲给她承诺,无论男女,只要生下来,刘氏必竭尽全力保孩子成为大周东宫!

  她疼得指甲深深陷进万亭芳后背:“柴篌在朝想重用新提拔的官员,但那些官员根基浅,柴篌还是得先把我父亲送到内阁首辅之位上作定盘星,昨晚他同我说了,最晚一个月后,待内阁清理罢,首辅之位,非我父亲莫属。”

  “只要我父亲坐稳内阁首辅的大位,”刘俪吾用力抱紧身上人,声音颤抖起来,“我的心肝,这天下就是你我的了!!”

  万亭芳汗水顺颊而下,咬牙道:“可是柴篌正值年轻力壮,我们的孩儿,至少还要坐二十年东宫!”

  “不!不会!”刘俪吾眼前有些发黑,紧闭双目时纵肆之感被放到最大,她强行忍下了尖叫,“我说不会,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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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朝上还在围着清查和光内阁的事议论不休,有主张清查连坐的,有主张只罚主犯的,众说纷纭,场面虽吵杂,然有谢知方主持大局,文武杂而不乱,往昔与和光沆瀣一气的朝臣更是夹紧尾巴不敢出声,唯恐被牵连。

  皇帝篌看着眼前这派景象,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谢知方如今主要负责内阁清查,六部诸司在封驳尊皇考事上与和光有牵扯的官员,已被下狱数批,谢知方是把好刀,柴篌越看越喜欢。

  谢知方是他初登大位就自己发现的利刃,可笑柴睢在位时不能知人善任,因提防祁东军及博怀谢氏而故意埋没谢知方,使得谢知方在翰林院蹉跎十载。

  而今利刃出鞘,谁与争锋?柴篌觉得,博怀谢氏及祁东军会随着谢知方在朝地位的提高,而必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这个大周皇帝的势力。

  谢知方是把所向披靡的刀,那么无有家世派系的新前驸马何泰钊,代表着平民官员党的何泰钊,便是能约束住谢知方的唯一刀鞘。

  不妨事,即便何泰钊目前不算庶寒门官员的代表人物,柴篌心想,自己作为舅兄,自然会帮助何泰钊成为庶寒门官员之魁首,他要把都察院,亲手送到何泰钊面前。

  此二事但成,则以后朝堂上下皆属象舞哉!蚕食干净咸亨旧势力,不过是时间早晚。

  辰半,朝散,皇帝回到自己日常处理政务的宫殿,问迎面而来的心腹太监马宝楠:“如何?”

  马宝楠不着痕迹摆退左右宫人与娥子,谨慎道:“已成合。”

  “哼。”皇帝一声冷笑。

  走到云龙绘雕髤金大书桌旁,他犹豫着停下了脚步,思量须臾,吩咐道:“让医官多多为她调护身体,此刻放出消息说朕这几日事务繁杂,无法回中宫,至中午时候——不,傍晚,傍晚时候,你亲自去库房里找几件贵重首饰,亲自带人给中宫送去,首饰越贵重越张扬越好,就说朕两三日内暂去不了中宫。”

  说罢,柴篌一手按着书桌边沿缓步往桌后交椅走,沉吟着再吩咐:“传何泰钊来见,就说朕与他许久未见,找他来话话家常。”

  马宝楠隐约知柴篌在密谋大事,出门将事情吩咐下去,他捧着个新送来的折本进来:“公家,国丈府递折来了。”

  国丈府?柴篌愣了下,不知原本老实坐冷板凳等着一朝登上首辅大位的刘庭凑,又准备闹甚么幺蛾子。

  飞快浏览罢,他在折上朱批了个“准”字,想起刘俪吾那只破鞋近日有“正事”要抓紧时间办,他顺手在后面添了几个字,把允准国丈父子进宫看望皇后的时间往后推了三日。

  “刘老贼想要进宫看女儿,”柴篌把折扔到旁边晾墨,拿起别的奏本边翻看,嗤声冷笑,“朕还能不清楚那老不死打甚么主意?冷板凳才坐久他就开始慌了,谢知方肃清和光党,老东西怕来晚了分不到肉吃,真以为朕被他女儿拿捏得五迷三道呢,笑话。”

  马宝楠迎合道:“公家圣明,天下都是您的,还能有甚不在您掌握之中么,那自然是不能。”

  “还是你会说话。”柴篌偏头把马宝楠上下打量,忽然发现这阉人长相怪清俊,不知哪里和他们柴家人有些相像,问:“上回赏给你的那个小婢子,用得还顺意?”

  马宝楠吓得登即跪倒磕头:“公家饶命,公家饶命!奴愧对皇恩,那婢子半个月前,半个月前……”

  “死了?”柴篌沉声问。

  “公家饶命!公家赏赐的人,奴好吃好喝好用把她供着,不料她年纪小贪嘴,入夜后吃多冰饮和肉食,一下子病没了!”把马宝楠吓得好不惜疼般直把脑门往坚硬无比的地板上砸,三五下磕出血来,诚惶诚恐到极致。

  这才是一个纯纯依赖皇帝而活的奴婢该有的样子,柴篌很满意马宝楠的反应,勾着嘴角无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