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适应是个按部就班的探索过程,期间尚未遇见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李清赏清晨起卧亦无太大不适应感,穿好衣物着急在涤尘或合璧带人进来前去开窗,意外发现手指间多了枚金制戒指。

  “诶,柴睢,”她把戒指取下来对着晨光耀目的窗户看,“这又是你自己亲手打的戒指么?”

  大小合适,模样朴素低调,内指侧是稍细一圈戒身,外露处未如当下时兴的戒指那般嵌钻,而是镶着片与椭圆形戒指面等大的宝石切片,切片上面,雕刻着朵梅花。

  首饰盒上的花无比精美漂亮,戒指上雕刻的梅花却是造型简朴,李清赏一眼认出来,这般花样子是她照着首饰盒上的花所画的简笔。

  她挺喜欢那梅花样式,私下练习画过许多,不曾发现柴睢有否特意留心过,她好奇柴睢又是如何琢磨出将简笔花刻在戒指上的。

  柴睢打着哈欠慢吞吞爬起来,困得眼睛睁不开已熟练地把衣裳一件件往身上套,系衣带时含糊不清道:“我实在还没学会在宝石上雕刻,故请别人帮忙打了这对戒指,”

  半睁不睁的眼睛强行被掀开,她看过来,云淡风轻问:“戴着可合适?倘不喜欢,我们便一起去匠人那里选选其他样式。”

  李清赏抿起嘴,看看手上戒指,又看向衣屏前揉着眼睛跳脚拔鞋穿的人:“如何想起戒指上也刻梅花纹?”

  这样说便是代表喜欢这戒指了,柴睢提起嘴角哼哼笑两声,一副胸有成竹样:“你只说喜欢否。”

  那厢合璧已敲了门带人进来收拾屋子,李清赏没再多言,抿嘴笑着用手隔空向柴睢点了点,她对梅花纹甚喜欢。

  “殿下,”涤尘从外面进来,至卧屋门前停步,语气神色皆如常,“嗣爵和督总来了,在中庭书房等您。”

  素来大掌事官沉稳,这几句话说得并不急乱,李清赏仍旧感觉出哪里有不妥,谢舒二人不曾同时在这般大早时候来找过柴睢,她转头去看衣屏前的人,不期然四目相对。

  有甚么东西从柴睢眼里一闪而过,快到李清赏来不及看清楚,柴睢用指节搓了下眼角,冲涤尘摆手:“知了,洗把脸便过去。”

  合璧带着几个婢子有条不紊整理屋子,涤尘拾个礼退下,柴睢伸个懒腰去门边盆架前洗漱,困倦懒散地同李清赏说话:“随之好像同于漪白处上了,小土豆这些年算是没白跟在随之身后当小尾巴。”

  “是不是出甚么事了?”李清赏追问道,柴睢鲜主动与她闲聊别人的事,而当柴睢有些紧张时,这人嘴里话便不知不觉多起来。

  “不算大事,”柴睢擦干脸,再给脸盆换上干净水待李清赏用,“无非还是朝廷里那点糟心境况,你下午下差我去接你罢?”

  李清赏将信将疑看她,跟着过来洗漱:“倒是不用去接,我自己回来就行,总感觉谢夫子和舒督总这时候来找你,有些不对劲。”

  柴睢笑,戳了下她脑袋,打消她疑虑:“倘若真是有急事,我还有功夫在这里慢吞吞洗漱,慢吞吞和你说话?别瞎想。”

  很快,洗漱收拾罢的柴睢出门离开,尽管已是很努力压下那份凝重,尽管周围无人察觉出太上与平时有何不同,李清赏确然敏感察觉出些许……硝烟味?

  两个时辰后,中午,延寿坊公建女子学庠:

  天温似比昨日还要炎热许多,教舍前空地上,虚空之气被酷日炙烤得扭曲变形,九个学生忍耐着暑热在教舍里吃饭休息,李清赏和盛春波坐在差房书桌后各自进食。

  天气过热,人没甚么胃口,即便“蒲夫子”在斜对面大快朵颐,李清赏依旧兴致缺缺挑着碗中米饭按粒吃,沉默许久,她感叹道:“那夫子不在,近来也没再听说甚么朝廷里最新发生的事,咱们吃饭时连个消遣都无。”

  那溯健谈外向,为显自己人脉广消息灵,常在用饭时给大家讲些新鲜发生的朝廷大事。

  盛春波已不止一次领教过李夫子的套路,再不长心说不过去,顿了下,她含糊道:“朝廷近来大事,不就是罢免内阁首辅么,昨个下午我回家,走到我家巷子口时,还听纳凉的街坊邻居们在聊这个。”

  李清赏啧声:“不该没其他大事罢,内阁首辅那样大的官,他被罢免,难道不会牵连其他甚么人?”

  “牵连了啊,”盛春波一摊手,“童山长不就进去了么。”

  李清赏无奈闭了闭眼,实话实说道:“今早我刚起来,谢夫子与舒督总便找上门,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他两个从不曾同时一大早找上门过。”

  便是去冬柴睢密谋事情时,谢舒二人亦无有过这般赶早。

  “哦你说这个,”盛春波继续顶着满头大汗啃她的麻辣鸭脖,辣得嘴唇血红,“华盖殿大学士刘文襄和武英殿大学士李耕,昨晚被三司联合下狱了,你听说过刘文襄和李耕罢。”

  “听说过,如雷贯耳。”未进梁园而暂住在和公处时,大理寺少卿申沉为让她相信和光,曾给她说过内阁的七位主事官员。

  首辅一人,总裁阁务,位同尚书;大学士六人分领六方属务,与首辅共计国事,官阶虽不高,位同尚书。

  李清赏忍不住拧眉:“和首辅、和公已然罢官,两位大学士算是受到牵连?”

  说着又自问自否地摇下头:“无论是否算是受牵连所致,内阁本有架构皆是要遭到几波冲击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具化直至今天才被搬到象舞朝堂明面上,上下那些人皆算撑得很不容易了,皇帝如坐针毡忍得不容易,臣下煎熬中坚持也不容易。

  “你们殿下不给我说也是好的,”李清赏打着蒲扇给自己呼呼扇风,额前碎发在热风中支愣摇摆,“终归是我知与不知皆是徒增烦恼。”

  她并无能力参与到风云莫测的政治斗争中,知道了也是干着急。

  “改日咱俩一起去趟布教司罢?”李清赏忧心道:“月底屋里九个人考试的事,不知是否还能正常进行。”

  盛春波被麻辣鸭脖辣得嘶溜嘶溜倒抽气,毫不讲究地抬袖抹了下额头汗:“你这是关心则乱,童山长进去了,学生们何辜,有司连咱们这些夫子都没排查,说明童山长压根就是,哈,你懂的,所以说嘶——”

  她辣得受不了,连灌自己几大口冰镇二陈汤,用力吐辣气道:“布教司不会授人以任何把柄,他们会妥善安排那几个学生,以及,”鸭脖在自己与李清赏指个来回,“会妥善安排咱们俩,主要是你。”

  昨日下午得殿下最新消息,月底学庠一散伙,自己就可丢掉“蒲典”的假身份啦。

  李清赏手背按按额头,只感觉被热得头昏脑胀:“你说的这些我想过,一时之间竟给忘记了,天气太热,热得我犯迷糊。”

  话音甫落,外面传进来阵阵纷乱脚步声,李清赏方与盛春波疑惑对视,下一刻,虚掩隔热的房门被人暴·力而粗鲁地一脚踹开。

  踹门者乃一虎背熊腰的男子,他如电之目将屋里情况飞快打量,在屋里人疑惑错愕的反应中,他一手举份文书一手指向李清赏,厉声吩咐左右道:“经查,庆城李氏与教谕门内贪赃枉法滥用私权,今证据确凿,当扭三司经堂过审,朱印文书在此,吾三司公差依令办事,来呀,将人押了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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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从来是千方万法之宗源,人行在世、御于事,掌握“消息”则得保胜之法门,譬如皇帝柴篌不听劝阻极力要抄没鄣台等消息收转之所,归根到底无非是因忌惮“消息”之力,而梁园,恰是拥有所有人为之艳羡又嫉妒的消息网。

  李清赏被三司公差披锁扣链带走,一行十余人顶着炎炎烈日,甫自延寿坊前添水街转上通往三司衙署的直门大街,梁园便收到相应消息。

  彼时三位总角之交恰好坐在凉爽处用饭,暗卫长郑芮芳解读罢加密传讯,舒照手中筷子重重拍在碗上,另只手已捞起了靠在桌腿前的佩刀:“鼠辈小人得寸进尺,阿睢莫急,待我去把人给你带回来!”

  “阿照且慢,”谢随之眼疾手快拉住舒照胳膊,吞咽下口中食物转头看柴睢,问:“你不是在李娘子身边派有人?”

  此时柴睢心下琢磨已成,抬眼看向郑芮芳。郑芮芳抿抿嘴,禀报道:“春波和李娘子一道被抓了。”

  消息传回,暗卫长盛春波在公差拿人时灵机一动,于阻止中与公差起冲突,闹到抄起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小斧头要砍人,最后被三司公差成功拿下,和李清赏一起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