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压根不稀罕人人为之头破血流的江山权位,那又何来“江山美人二选一”之说。

  这个马屁拍得好,柴睢心中微喜,拍了拍李清赏后背:“我查出了导致咸亨八年民变的真正原因,下午时候告诉了和光,他却告诉我,他这次将会选择保护幕后真凶。”

  人证物证摆在眼前,駮神铜矿坍塌事件即将要大白于天下,李清赏哥哥李舍的死因也将被修正,内阁首辅深思熟虑后却是要他旧主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把证据公布出去,率领九方边军及十方卫军发动宫廷政变,拉柴篌下马,以太上之尊重返大殿执政,为屈死之人讨回公道,将该死之人绳之以法;

  要么把这件调查清楚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以九边十方军伍为底气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把教皇帝如何做皇帝的事情交给内阁去办。

  和光劝她:“殿下大可看淡生死,但百姓呢?若因您一念执着而起社稷风波,唯苦我周民矣!”

  听罢这些话,李清赏更抱紧柴睢几分,越是了解柴睢,便会愈发心疼她:“那你怎么选择?”

  世人都说太上好福气,生来便能坐在大望盛世上享太平,即便在位时遇到波折,大不了甩手不干,当个太上也能继续逍遥快活,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世上哪有人能真正顺心顺意呢,柴睢的难处无有几人知,而即便有人在不经意间窥探得一二,大抵也只是酸溜溜道一句,“太上还会不好过?我看她就是吃饱撑的。”

  李清赏的问题让柴睢又勾起嘴角,她这会儿真的好开心呀,说话语调变得轻快:“和光叫我选难道我就要选啊,嘿,我就不选。”

  不仅不选,她还另外送了和光一句话。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乐者,赏之。人证物证今次给你,事情你看着给孤办了。”

  李清赏听了大为受教:“你哪里来的底气,这样与人家在朝首辅说话?”

  柴睢哼哼:“我可是太上梁王。”说着她捏李清赏后脖颈,“我该说的也都说了,你总该给个答复,要不要同我好?”

  “要要要,”李清赏答得像到菜场买菜那样简单,连个讨价还价都没有,干脆利落,“跟着你吃穿不愁,干嘛不与你好?”

  “就因为这?”柴睢登时尾音都变了调,警告般轻拍了下李清赏后背。

  “当然是因为你是个好人,”李清赏逗柴睢也觉着有趣,笑腔中终于说了真心话,“你这样好一个人,就是讨饭我也跟着你。”

  柴睢没说话,把人从怀里挖出来再次用力亲吻了上去。

  夜深人静,罗汉塌紧挨的南窗外,小花圃里的牡丹花终于悄无声息地绽开了羞涩半闭的花苞。

  柴睢最后还是回到了卧榻上睡,不,这王八不睡,关系确定下来后还有更着急要确定的心意,她像合璧养在西耳房外的红眼睛小白兔吃白菜般,钻被底下东啃啃、西咬咬。

  窸窸窣窣惹得李清赏咯咯笑,推推她表示质疑:“我实在怕痒痒,你到底能不能行?”

  太上梁王不服气地捂她嘴,哼道:“没吃过猪肉难不成还没见过猪跑?孤又不是白比你多活几年,不要质疑,肯定能行。”

  “敢叫老子难受,你就死定了。”李清赏虚张声势威胁着,其实比柴睢更紧张。

  柴睢忙碌中腾出空来应她:“定然不会。”

  明显感觉兔子在往下去,李清赏紧张得变话唠起来,嗓音微哑:“柴睢柴睢。”

  “唔……”难为太上在忙碌中还能做到句句有回应。

  李清赏抓着她一只手胡思乱想着问:“你说喜欢我漂亮,可是以色侍君王,色衰而爱驰。”

  忙碌中的人稍微停顿片刻,反将她手握得更紧,压抑而沙哑的声音是从未听见过的撩人心弦:“君王此心恒,色衰爱仍久。”

  君王向来鄙夷诺誓和赌咒之类东西,觉着那些不过是人情绪一时所至而昏昏发下,神明听着万分糟耳是故也要废之不作数,誓诺全凭良心约束,难确定报应不爽,可不知为何,听见李清赏如此问自己时,诺言便轻而易举从君王口中说出。

  却便是此刻发下诺誓,柴讷之感觉仍不能表此心,一时恨不能倾尽所有。

  “清赏,”柴睢低低呢喃着,“我是真的好喜欢你。”

  李清赏知方才在罗汉塌上时,柴睢没有对她说出与和光的全部对话,但她也没有追问,就像柴睢说知道她的有所隐瞒,她同样允许柴睢有不同她讲的事,并且有些事她不知道反而更好。

  下午的酒宴延至傍晚,太上吃罢酒离开后,和光坐在酒桌前沉默许久许久,因为太上不仅否认了他给的选择而另提出要求,太上还给他说了些其他话。

  “孤尝闻有朝臣私下议论,赵相与孤相父是权臣,一退一死是最好结局,可和公,你可知赵相致仕前给孤说甚么?”

  “赵相告诉孤,你是直臣,历来直臣难当,赵相要孤分别当着相父神位和列祖列宗牌位赌下诺言,柴氏继任帝王皆不能斩杀你和氏直臣。”

  “孤当皇帝确实没甚么本事,但和光,孤从未曾负你,也望你莫要负孤。”

  旧主轻飘飘几句话,听得和光浑身上下冷汗湿透。

  咸亨革改加深土地变法,地主要打杀,世家则反抗,皇帝在军伍支持下顶着刀枪剑雨和口诛笔伐把政令推行下去,利益受到严重侵犯的大地主不敢明里跳出来反抗,于是接到政令后或延宕分田隐瞒土地,或自居肥田让人瘠田,或利用分田的动荡间隙,挑拨愚民蠢众发动暴动。

  而且他们成功了,不是么。

  可是有些事,外人不知道,和光最清楚,革改经大望年及咸亨前几年后已经成功渡过浅水区,咸亨六年开始啃到硬骨头了,山雨来,风满楼,至咸亨八年,矛盾终于爆发。

  面对世家门阀的借刀杀人,旧主咸亨用自己的皇帝之位,从世家门阀刀剑下保全了和光这个直臣。

  太上走后,刘文襄进来,看见首辅面色惨白,忙上前询问:“殿下说了甚么?”

  和光摆摆手,答非所问道:“赵阁老和林相用二十年时间,把‘革改’二字深深烙进柴周每个人的骨血之中,并会一代代传承下去,大周么,谁当皇帝都可以,惟革改不能停!”

  刘文襄虽不明白首辅为何突然说这个,但他心里清楚首辅此言何意,不然为何天下诸军如此维护大望皇帝,如此袒护咸亨皇帝?因为军伍在两朝革改里是除天下百姓外获益最深的群体。

  旧主柴睢,从不是任人摆布拿捏的纯良之辈。

  这位不满三岁进大内,虚七岁主东宫,当过八年储副又八年皇帝,十三岁轮转中枢六部,水里进火里出不计其数,东西南北几十个州闯荡出来一身铮铮铁骨,身有林相遗风。

  朝臣们读过的书见过的世面这位全读过全见过,公卿们没读过的书没见过的世面这位也读过见过,当年河泛发东州,这位奉旨前往,在洪水里被冲了一天一夜她都没怕过,她还怕坐大殿被世家门阀算计死?

  这位甚么都不怕,她只是用心计换了一身轻快与万方拥趸,那些愚蠢无目者便以为这位是软弱好欺的存在。

  这位非是软弱可欺,而是九死不改其心,和光及刘文襄等人心里也再清楚不过,柴周有咸亨帝,是臣民之幸,更是后世百代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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