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曾琴爹毫不犹豫拽着李清赏衣领,连拖带拽把人往那小窄巷带去。

  从曾琴开门到李清赏挣扎着被拖走,蒲典站在窗户后把经过看得清楚,可是任她如何都没想到,当她一声不吭举着私藏的护身斧头寻摸过来拯救李夫子时,会看到如此一幕:

  小窄巷里,柔弱李夫子正单手举着大半块砖头,站在窄巷里无声地泪流满面。

  李清赏脚边,曾琴爹脸朝下趴在地上,后脑勺和脖子上的血与李清赏手中青砖上的血迹遥相呼应。

  举着斧头的女夫子和举着砖头的女夫子四目相对,李清赏浑身抖得不像样,见此情景,蒲典咕咚吞咽一下,错愕地看向李清赏手中青砖。

  只见大半节青砖上布满灰尘泥土,侧面上血迹最多,血迹之下,砖身上“咸亨贰年”、“公造”等字样依稀可见。

  别说李清赏吓傻,蒲典也吓傻了。

  再用力吞咽几下,见李清赏仍抖若筛糠傻在原地,蒲典换成单手举斧头,试探着蹲下身朝地上的曾琴爹伸手,指尖颤抖的手朝侧颈伸去一半时才反应过来,旋即颤抖着改变目标去探男子的鼻息。

  ……还活着。

  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的蒲典两腿一软扑通跌坐在地,她仰起脸看向吓坏她的“罪魁祸首”,千言万语涌到酸涩的喉咙口,最后化成了情感饱满的一声哭腔:“我·日·你·老子呦。”

  ——吓死老子,以为你杀人了!

  半个时辰后。

  接到报事的县衙派了一中一青两名捕快来,二人勘察罢案发现场,中年捕快把凶器砖头用油纸包了装进挎包,并支使青年捕快一盆水泼醒曾琴爹,而后他们把一男一女两名当事人、并一名自称“证人”的学庠女夫子一起带回县衙。

  柴睢收到消息赶来延寿坊所属县县衙,此时时间已是下午申半。

  案业已查办结束,据县衙胥吏言语中的暗示,李清赏殴人成伤属正常防卫,免追究,之所以将要判她杖二十,乃因她咆哮公堂顶撞县官。

  “可有哪里伤着?”监厅里,柴睢隔着整面铁围栏拽住里面女子的胳膊,素来的语慢语低声露出些急切。

  “没伤到,但杖二十的判决老子绝不会认!”自进县衙至被审讯结束没哭一声的李清赏,见到柴睢便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委屈铺天盖涌上来地,她隔着拇指粗的铁栏反抓住柴睢手,掉着眼泪却未有哭腔,硬装坚强:“曾世仁言语侮辱于我,也当受到相应刑罚,不然我不服,凭甚么我杖二十而他受罢板子就放还家,律法明明规定调戏妇女者,言语侮辱则割舌,动手动脚则剁其手脚,县官凭甚么不判曾世仁!”

  倘曾世仁被饶,那她不惜把自己“赔”上来也要施行的计策岂不是失败?她以身入局唯一目的便是要曾世仁伏法,要曾世仁再不能出去祸害人!

  旁边看管的捕快敲敲铁栏打断女子的嚣张之言,麻木对柴睢道:“你庆城籍李氏女亲属是罢,去走个程序把该办的都办了,抓紧的,倘延过下差时间,你家人还要在这里多关一宿。”

  也是没奈何,柴讷尊在太上皇王,整个梁地八州皆是大梁属,她本人却要老老实实在县衙里走程序。

  柴睢有些疑惑,问道:“倘我家人杖二十,则欺负她的另一方如何判?”

  捕快不悦道:“这非是你该过问之事,休要打听!”

  态度可谓相当恶劣,上个敢如此横硬对太上说话的人……是太上挚友谢随之和阿照,然而捕快不是太上发小。

  “甚么叫不是我该管的事?”柴睢冷下脸时气场甚为吓人,出口之言冷似新从冰窖捞出,“周律,凡男子言语侮女子者,刑轻割舌,重则黥刺放二千里或剁手脚,受辱者乃我家眷,而今我来见官,欲将因果问究清楚,官却说此非我该过问之事,是为何理?”

  太上旁边,同来的郑芮芳不动声色把李清赏看一眼又看一眼。这许多年来,暗卫长没怎么见过殿下同别人动真火气,殿下来时情绪还是稳的,一见李娘子掉眼泪,来了脾气。

  “你这女子!”捕快被质疑,黑起脸重重拍桌子,不耐烦挥下手道:“别以为知几条律法疏议便以为自己多了不得,让你去走程序你便去走程序,该开的凭证开下子,该缴的钱费缴上,衙门办案自有规矩,难不成还需给你一一报备?”

  “芮芳,”柴睢后槽牙咬紧又松开,偏过头吩咐,“去走走这位差爷所言程序,叫我看看我的人被投进这官口中来,究竟是该开甚的凭证缴甚个钱。”

  郑芮芳领是去吩咐候在门外的手下办事,捕快见这高个子女子最终还是选择听话顺从,整理整理衣领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话,这女子冷脸说狠话时的确挺吓人,比他们县爷远过之而无不及,但那又如何?

  “早这样不早把事办妥了,”捕快上下打量庆城李氏女家属,嘀咕着讥讽,“我们汴京城是柴天子脚下,更是太上皇王脚下,是大周国最讲律法的地方,谁人犯律都是要照条令办!”

  李清赏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柴睢没理会捕快的阴阳怪气,胳膊伸进铁围栏里拨着李清赏原地转两圈,不放心再问道:“确定没受伤?手上血迹哪里来的?”

  说罢又抬手用拇指轻搓女子鬓边沾染的已经凝固的血污,搓不去,柴睢干脆捏着李清赏下巴把人脸扭过去,细细查看侧颊:“究竟哪里来的血迹?”

  李清赏掉着大泪珠子,颠三倒四抽噎道:“虎口又扯裂,流血,我拿砖头砸曾世仁,砖头上,血,手摸头发了……柴睢,我有些害怕!”

  监厅门外,证人蒲典蹲在厅檐下默默望天,心说小姑奶奶呦,您这会儿开始说害怕了,方才主簿审理案情时,那是谁一蹦三尺高地同曾世仁吵架?又是谁脾气爆发把县太爷和主簿吓得两哆嗦,要判你咆哮公堂之罪?

  监厅里哭声依旧,蒲典暗暗下决定,等日后若有机会,她定要把这位小姑奶奶的英雄事迹仔仔细细说给某个人听。

  【作者有话说】

  【1】黄纸:纸质粗糙且生产出来时就是颜色泛黄的用来书写纸张,价格低廉。

  空耳听见别人唱歌唱:“姐对花,妹对花,一对对到床底下”。

  其实人家唱的是“姐对花,妹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

  我tm脑子里装的什么废料:)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吻蓝天 10瓶;吃土中、nine不打烊 2瓶;

  39 第三十九章

  ◎不就是亲了下◎

  “放你出门前,真该认真翻翻黄历。”

  两个时辰后,梁园主院卧房,柴睢跟在后面絮絮唠叨进门,李清赏打着哭嗝手软脚软爬上南窗前罗汉塌,肿俩眼的脸往榻褥里一埋,困饿交加中直接开始“装死”。

  哗啦啦几响水声罢,柴睢随后把李清赏从榻褥里挖出,拿过热脸巾不由分说给她盖在脸上擦。

  李清赏对这般亲昵之举有些受宠若惊,且仍在怀疑絮叨了她一路的柴睢会生气,于是软着声音试探嘟哝了句:“轻点,疼。”

  擦热巾子的手顿了下,柴睢没再说话,放轻擦脸力道。

  大约是鬓边耳所前沾血迹干得厉害,柴睢拿着脸巾给她认真搓,搓疼李清赏也抿着嘴不敢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