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庠忙碌整日,甚为疲惫,李清赏躺下不多时开始犯困,揉眼睛嘟哝道:“我也是今天回来时刚跑去李记定了桌子,在二楼独间,倘若怕不安全,不去那里吃也行,我想过在家里自己做饭吃,但你知的,我不太会做大菜。”

  只会做些庆城老百姓家常饭菜,父兄吃着没问题,何况那些都是父兄所教,而就算柴睢肯吃炒咸菜炖冬瓜,她也绝对拿不出手。

  李娘子下厨做大菜的场景,那简直属于不敢想象。据李昊那小耳报神说,他姑姑以前曾在炒菜时把花椒水当成油倒进锅里,还奇怪菜油怎么会如水样沸腾,过年时跟着李昊祖父和父亲学做年夜饭,险些把家里厨房点着。

  柴睢默了默,低声道:“在家吃也可以,我能做菜。”

  “你会做菜?”李清赏挣开酸涩的眼睛,在昏暗的空间内试图看清楚柴睢此刻的表情。

  柴睢闭眼仰面躺着,嘴角似乎噙着笑意:“生辰宴么,而且就我们仨吃,你还能点菜哩。”

  便是遇见不会做的菜,到梁园厨房去一趟绝不会学不着,厨房老陶啥都会做。

  李清赏低低笑起来:“这样看来我邀请你显得好敷衍,明知你不方便到外面吃,还在外面定饭桌。”

  其实是她和昊儿想吃干锅虾,她才会抽空去李记定桌,甚至在她的打算里,邀请柴睢不过是顺口一提的客套,她不敢觉得柴睢会答应出去吃饭,太上梁王每日都很忙,所忙还尽皆是大事。

  受父亲教谕影响,李清赏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过就是过个区区生辰,绝对不可以打扰柴睢忙正事。

  “李记的干锅虾是招牌对罢?”柴睢笑岑岑后悔道:“吃干锅虾也不错,正好我也不是很想动手做菜,不然就去吃干锅虾?我带酒。”

  “你捉弄人呢罢,”李清赏隔着被子蹬柴睢一脚,“变来变去,就干锅虾了,你爱吃不吃。”

  【作者有话说】

  【1】“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赛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相信妲己亡殷,西施亡吴,杨贵妃乱唐那些古老话。我认为在男权社会里,女性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的……但向来男性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到女性身上。”——鲁迅

  忽然想吃杂粮煎饼,转一大圈没见到摊子,干脆在网上买了一斤山东大煎饼,至于现在……啊我的门牙,啊我的腮帮子,嚼得疼。

  31 第三十一章

  ◎出事◎

  象舞四年二月二,李清赏二十三岁诞日,她人生第一次给自己庆祝生辰。

  东门李记虾锅店二楼某单门小独间,柴睢提酒进来那瞬间,李清赏愣在原地,忘记了自己在脑海里反复演练几十遍的如何起身迎接,如何说好听的客套话。

  “做甚这样看着我?”柴睢顺手把酒递给起身过来的李昊,脱了御寒外披挂门口架子上:“是约这个点罢,我来迟了?”

  今日确实有些忙,刘庭凑给他皇帝姑爷收拾烂摊子收拾得烦,柴睢不仅兴致勃勃隔岸观火,甚至还要给他火上浇桶油,忙得险些脱不了身。

  出门前随之和阿照故意一句句套话问她做甚去,她当时嘚瑟极,直接回了句:“给姑娘庆贺生辰去,你两个莫羡慕噻。”

  她拽领披风匆匆走进院子,身后书房门口,送出来的随之背着手笑如春花灿烂,阿照胳膊肘搭在随之肩膀上,嘴里口哨吹得格外响亮。

  倘非这回要出门来给李清赏庆生,柴睢几乎就要忘记,上回和随之、阿照间似这般无忧无虑的场景已是十五年前。

  彼时她偷了某位四品大员上衙署当差也要带在身边的宠犬卖给皮毛店,并且极其嚣张地留下自己姓名,只因这位官爷在私人酒桌上,把身边这条打架伤了腿的瘸腿忠犬戏比作武相,被小东宫知道后记下此仇。

  官员痛失爱犬,哭到聘帝面前状告东宫,相父闻知后让人传阿睢过去,随之和阿照就这样站在东宫门口起哄。

  眨眼间十五年逝,十五年以来,少年孩童们长大成人,担子压在肩头越来越重,重得他们快要忘记以前那些轻快愉悦的欢乐时光。

  李清赏不知柴睢来前在忙甚,慢半拍反应过来,站起身抬手做请:“虽然就咱们三个人,但还是要你坐上座。”

  这是第一位血缘关系之外来为她庆祝生辰的人,自当珍重之。

  柴睢嘿嘿笑出声,挽着袖口坐到距离最近的椅子里,道:“今日你是寿星,哪有我坐上座的道理,且又不是外人,客气个啥,点菜没?”

  “哦没没,还没,你看看想吃那种锅子。”李清赏请柴睢吃饭有些紧张,忙招手让李昊拿旁边水牌。

  柴睢接过水牌转手递给斜对面寿星,边摆头示意李昊去唤伙计来,边同寿星道:“你是寿星你不点?这任务我可替不了你,麻辣还是五香,酸甜还是油盐,今个咱奉陪你到底。”

  李昊小机灵鬼,便在大人说几句话的功夫间,他已麻溜喊来店伙计。

  八年蒙学之教使得百姓无论男女九成之人认识常用字,伙计手里拿着黑炭绑成的笔和粗黄纸裁成的小簿准备记菜:“几位贵客点些甚么?”

  没想到伙计进来如此之快,李清赏本还想推让柴睢点菜,被伙计一催,她点了个三人都能吃的五香锅,鉴于他们只有两大一小三个人吃,遂只点了一荤一素,剩下让柴睢和李昊点。

  柴睢补了面条和一道白玉翡翠下锅,也就是白菜,并把酒给伙计让拿去温,李昊好肉,点了盘鸡心。

  伙计手脚麻利,很快端来半熟的五香虾锅,用桌子中间的炭炉把半熟的锅炖上,菜也上得快。

  等待虾熟与温酒的间隙,准备已久的李昊,抛砖引玉般从鼓囊囊的书袋里掏出礼物。

  双膝跪到姑姑面前,八岁孩童郑重地双手捧上礼物,无比认真道:“离开庆城前,父亲偷偷告诉我,姑姑除去周岁外从未庆过生辰,所以这是出生以来第二次过生辰,在昊儿这里姑姑不是大人,是小姑娘,昊儿会保护姑姑,会对姑姑最孝顺,”

  说着把礼物往前递,待李清赏接过长条形锦盒,李昊一个叩首磕下去,大声道:“侄儿李昊祝姑姑生辰吉乐,长寿无忧!”

  “谢谢昊儿……”面对侄子的乖巧懂事,李清赏一开口就哽咽了声音,想让侄儿把这份乖巧用到学习上的劝诫忍了忍没说出口,拉他起身道:“姑姑收到你的心意了,快起身罢。”

  过年磕头拜年时,她就被这小猢狲一个头磕得红了眼眶,今个生辰,可不要再掉眼泪。

  “昊儿送的甚么礼物?”柴睢也伸手拉小孩起身,活跃气氛问。

  李昊嘿嘿笑:“姑姑可以打开看看嘛,不过不满意也不退嗷,送出去不能退。”

  “就是,拆开看看嘛。”柴睢起哄。

  本有些不好意思的李清赏只好开始拆礼物,在柴睢帮忙下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幅卷轴,卷轴很大,需柴睢站起来稍微举起胳膊才能彻底展开它。

  是幅画,横向装裱,右上角两字画名《师亲》,左下角落款“侄昊贺姑母寿”,柴睢一眼认出画中三尺讲台上一手拿书一手拿戒尺的青衫之人是李夫子,李清赏看见画反倒愣了须臾。

  “呀!”她终于想起来这副场景为何眼熟,高兴道:“这不是我现下教书的学堂么!”

  之前李昊去过几回,大约是瞧见过她上课,没想到这小猢狲把学堂场景记得如此清晰,连讲桌上物品摆放亦准确画了出来。

  此画生动传神,细处精,粗处略,实在令人惊喜,李昊从未展现过他的绘画本领,李清赏头也是回见到自己给学生上课的样子,对这幅画简直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