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睢捧住心口,可怜道:“我甚至跟你不熟,你竟认为我有病,这可如何是好?”

  李清赏收好最后一针,活动着酸疼的手起身下榻,脚往鞋里踩着:“怎会不熟呢,我可是分走你半张床榻的人,走啊,用饭。”

  话音没落,一名内院婢子来在门下禀报,气喘,声微急:“殿下,昊小郎君在正门误受了伤!”

  实在是人生处处出乎意料。

  其实后来柴睢认真琢磨过,甚至试图用儒家的“礼教”、法家的“规矩”、道家的“无为”分别去解释晚饭前发生的事,唔,追本溯源的结果不是太能让人理解,通俗些讲可以概括为“此果非由一因”。

  总而言之,结果如眼前所见,李昊凑热闹跑去正门看禁卫军赶人,门外人冲突中吓得他误伤了自己,李清赏闻讯急忙往前院赶,天公落薄雪,她滑倒摔伤左胳膊。

  一个多时辰里先后三位太医院医官急匆匆进梁园,外面打听不出里面任何消息,禁卫军瞧着情况不对,为首者留下二卒监视情况匆匆带着其他人回宫复命。

  梁园里好似出事了。

  .

  看热闹的李昊被门外冲突中横飞来的东西吓得往后躲,一脑袋撞在墙体转弯处的墙棱上,直接给后脑勺开个脆口,医官要缝针,这小孩也不知是撞懵还是怎么着,不知道疼,咬块手巾直接让医官下针缝。

  当大半辈子医官的大夫处理过无数小孩外伤,没几个不得用麻药,惊得直呼李昊勇毅。

  反观李清赏,坐在屋中间高脚圆肚鼓凳上拽着柴睢不撒手,眼泪开闸放水般哗啦啦流,医官捋她袖管都能疼得她泣不成声,吓得医官束手束脚,边给她包扎固定边偷瞄太上脸色。

  全部处理好是又一个时辰后,饭时早已过,李昊包着脑袋似个大头娃娃般来看他姑姑,柴睢去送医官张重庵出内院门。

  再有两步即出井葵小院门,张重庵停步回廊口,廊外风雪呼啸,雪花片被吹进来落在他小药箱上,他从箱里摸出瓶药油呈来:“此药擦扭伤,一日至少擦两回,搓热擦效果更好,跌撞擦伤亦可用,切记不可内服。”

  他询问屋里那位如何摔倒时知殿下接了那位一把,二人同时摔倒,又观殿下左手掌根有擦伤、手腕略红肿,故猜测殿下身上应也有磕碰。

  “知了,”柴睢接过宝葫芦样的琉璃小药瓶,“夜来风雪大,孤让梁园马车送先生。”

  以表感谢。

  “万望殿下善安圣躬,臣且告退。”张重庵与身后小徒弟展袖向太上行揖礼,而后在合璧与侍卫侯郅风相送下踏进廊外的风雪夜色。

  柴睢看看手中药油,复看看有些扭到的左手腕,揣起小琉璃瓶回卧房。

  待太上进抱厦时,屋里二姑侄正在说话,李清赏拿着亲长架子教训李昊,模样严厉,俨然与方才疼到涕泪横流的样子判若两人。

  太上不好打扰,耳语叮嘱了涤尘备饭来,解下外披坐在地龙箱子旁取暖。

  屋里姑侄丝毫未察觉抱厦有人,李清赏趁热打铁在让李昊做检讨,机灵鬼李昊把自己“原本在耳房捏陶,闻说禁卫军在门外赶人便偷跑去看热闹,结果被误伤”的经历细细阐述一遍,末了承诺不再随便去看热闹。

  他姑姑对此表示满意,刚想再关心下这猢狲的伤,便听小冤家道:“姑姑也喜欢凑热闹,昊儿以身为例,劝姑姑以后也莫爱看热闹。”

  李清赏不服气,眼眶里哭出的红还未消下去,立即直起腰同李昊辩驳:“我哪有爱凑热闹,我分明一下午老老实实在屋,你看热闹被误伤不要波及别人。”

  “看热闹是我们家家传,我爱凑热闹,您也是,”李昊揭老底道:“我们第一回丢荷包就是遇见赶大集,有人吵架,您拉着我在旁看热闹,结果丢了钱袋子。”

  李清赏:“……”

  往事不堪回首,那次丢钱袋子是他们姑侄俩沿路乞讨的开始,然后吊着胳膊的心虚姑姑和包着脑袋的心虚侄子心照不宣转移话题,画风突变开始忆苦思甜。

  李昊自得道:“学庠里有间储物房闹鬼,活动课上大家没人敢进去搬用具,我进去搬,他说我最勇,我告诉他们我在闹鬼的废宅里过过夜,连那些高级别的学生都佩服我,您现在不怕鬼也得谢我。”

  “咳咳!”柴睢清嗓子出声,引涤尘奉饭菜进来,同时将身进屋:“时已晚,吃点东西?”

  李昊很捧场,在饭菜摆放上桌时起身叹道:“本以为错过饭时要喝药填肚,多谢姑父!”

  至而今,无论是李清赏不时警告还是曾经柴睢纠正,这小猢狲仍没改掉称呼,无非是前阵子收敛不称呼,近来不知从大人身上看出甚么苗头,于是“死灰复燃”。

  柴睢有些日子不曾闻李昊使用这个称呼,净了手坐桌前:“方才你们在聊甚?”

  李昊等柴睢和李清赏双双入座后跟着坐下,表情略显得瑟,仿佛脑袋缝针对他丝毫没有影响:“我们在说上京途中遇见过一座闹鬼凶宅,姑姑和人打赌要赢钱,我们就在里面睡了一宿,当天夜里还刮大风,可吓人,不过最后我和姑姑安然无事,还赢了一程路费。”

  托随之打听李清赏姑侄上京途中经历之事已有结果,密信所写“夜宿凶宅”和亲耳听当事人述说感觉完全不同。

  柴睢盛两碗粥,一碗放李清赏面前一碗递给对面小孩,而后才开始给自己盛,问他:“是何凶宅?”

  “呃,这个我忘了,您问姑姑说,姑姑肯定记得。”李昊的确不太清楚这个问题,他甚至对“凶宅”二字无概念,只是在他人言论制造的恐怖氛围中,模模糊糊明白那些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事。

  “呃……”非要夜里提这个么,李清赏心想自己也没承认过不怕鬼啊!

  在柴睢和李昊灼灼目光下,左小臂固定在身前的人清清嗓子,冰凉的右手贴住热粥碗,强装淡定:“据说是一位年轻妇人,生产完孩子后背婆家逼死,化为厉鬼报仇找男家报仇,结果男子家中因所有禽畜全部离奇死亡而提前搬走,女鬼仇未得报,便纠缠在了那座宅子里。”

  “啊,”柴睢掰蒸饼和李昊分着吃,讶得眉轻扬:“故事这么残忍吗?”

  据说心事未了无法入轮回,便无法再世为人,要永远徘徊在地狱里,如何不残忍。

  许是因说话转移注意力,左小臂的疼痛麻涨感似乎有所减轻,李清赏轻叹道:“我不认为那是个残忍的凶邪故事,当时之所以敢和人打赌夜宿那里,是因为我看到故事背后更加残忍的现实,那家人迫害那年轻妇人的,残忍现实。”

  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2】

  “你打听到那家人以前的事了?”见李清赏动作不便,柴睢掰半个蒸饼给她,另半个仍旧递给对面小孩。

  太上早发现了李清赏饭量小,早晚用饭一般半个蒸饼管饱,至于李昊,小猢狲胃口大,一顿饭能吃俩蒸饼。

  摔伤胳膊的李清赏不是很有胃口,接下蒸饼没有吃,道:“人们口口相传厉鬼如何凶残如何害人,却少有提及厉鬼为何成为厉鬼,我打听好多位老妇大娘,才从她们口中听来些对那年轻妇人的可怜。”

  她们评价说,“那孩子实在委屈。”

  “你越说我越好奇,”柴睢搅搅碗中粥,“给细讲讲呗。”

  李清赏想,这个故事当着李昊面讲对他而言也算是番教谕,遂细细说起那桩见闻,一时忘记了自己怕鬼。

  说的是那家男公姓尹,膝下二子二女,长子尹大郎二十六岁年底娶妇揭氏,次年夏,揭氏产子,尹家婆却对揭氏妇百般不满千般刁难。

  揭氏妇嫁来时,尹家婆嫌揭氏娘家陪嫁无马车无房产,只有九百九十两白银,贫鬼;揭氏怀孕时,尹家婆嫌揭氏女未婚先孕伤风败俗,浪荡;揭氏产子后,尹家婆嫌揭氏成日歇息不事生产,懒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