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早已知皇帝打甚么算盘,做甚非要陪着他演戏?”舒照朝外面方向摆头:“正门外成天几堆人挤破头想进来见你,皇帝不识激,当真了,这回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么?”

  太上赴国丈府宴后,汴京里一时之间各种传言满天飞,最忌惮太上的皇帝柴篌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听他老丈人和大舅哥劝阻以静制动,偏要以“扰太上清净”为由驱赶梁园门外那些人。

  怕,他做梦都怕太上重新和各方势力联合起来,把他赶下至高无上的皇位。

  面对柴篌这些小打小闹,以往阿睢并不在乎,更不会采取任何措施,因为阿睢看透了所有事情的本质,利益争夺。

  国丈府置百晬,表面看是刘庭凑刘毕沅父子替皇帝篌向太上睢道歉,实际上是想皇帝想借机对外释放新朝与旧臣关系舒缓的信号,他以为与咸亨旧势力关系好转,内阁就会松口答应他修建行宫。

  和光内阁极力反对此时大兴土木,可不修行宫刘家怎么从中挣钱?不挣钱怎么处理柴篌登基前摆下的烂摊子?

  柴睢放下誊抄折开始在屋里踱步,转半圈后另起话头道:“瞧这天似是要下雪,晚上喝两杯?”

  “还有事儿呢,”舒照哼咕咕拒绝,“你又不是没人陪。”

  自从有李娘子,阿睢三不五时同众人说些让人羡慕的话,比如吃饭有人一起吃,回屋后有个说话的人,那种好三言两语说不完,总之让人羡慕不来。

  “白日里听闻你妹妹来找你,你有多久没回家?”柴睢对袖抄起手,历代柴皇似乎都喜欢做这个动作,孝宗传仁宗,仁宗传聘帝,聘帝传柴睢,一门独传。

  舒照咧嘴:“你别听于漪白胡说。”

  柴睢笑得揶揄:“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1】

  舒照噎了噎,报复道:“有空我也不陪你,你找你的李娘子去罢,她不是冬假在家,还是说人家要陪未婚夫婿,也无暇搭理你?”

  柴睢不再提喝酒,神色正经说回正事上:“皇帝,天之子,国之君,不可不敬,以后我们说话千万注意措辞。”

  阿照总这样大咧咧没心没肺,万若给人拿去把柄大做文章,届时又是些不必要的麻烦。

  “知了,”舒照被寒风吹透的身体终于回暖,跺跺发麻的脚问:“和首辅那里还是啥都打听不到?”

  柴睢摇头,毫无进展也不急躁。

  舒照眼珠子一转,出主意道:“要我说你还是得从李娘子入手,不然晚上你找她喝酒,给她灌醉,趁机问问她哥倒底让她给和首辅送了啥。”

  柴睢不同意:“午时末她来找过我,聊了李泓瑞和刘毕沅,咱已从李泓瑞身上入手,其他动静能小则最好。”

  “听你的,”舒照往外瞧一眼天光,道:“可还有吩咐?没有我要先撤。”

  “你去兔儿巷倒底是找谁?”柴睢冷不丁问。

  舒照还是那副大咧咧样,手一挥:“没找谁,你别担心,我有分寸。”

  话罢,舒督总急吼吼来又吊儿郎当去。

  书房恢复此前寂静,柴睢脱掉鞋子坐暖炉边烤脚,冬里她脚常冰冷,怪哉再厚皮棉靴履也暖不热。

  待双脚逐渐烤热,柴睢好奇起李清赏从书房离开后,一下午待在内院都干了些啥,扬声唤人来,应声进门者是合璧。

  “涤尘呢?”她抱着脚问。

  合璧稍欠身道:“禁卫军在正门外撵人出了点岔子,涤尘和梁管家过去处理。”

  攀上梁园的渴望强烈过对禁卫军的恐惧,使得围在门外盼见太上的人对禁卫军的驱赶采取了激烈反抗,推搡中有人受伤,禁卫军不担责,受伤者直眉楞眼躺在梁园门前,梁园不得不出面接手。

  往深了说,太上心思和手段委实不单纯,她敢挖坑,柴篌就敢跳,也不知皇帝凭的是甚么。

  柴睢眨眨眼,问:“李清赏一后晌没动静,憋在屋里干啥?”

  合璧含笑道:“娘子在教导小郎君课业,热闹半下午,这会儿小郎君在厢房捏陶,娘子独个在卧房里。”

  教导李昊课业那场面自是不会温馨,柴睢穿好鞋,脚心暖和起来整个人都舒坦:“将到饭点,走,去喊她用饭。”

  殿下拽过外氅步履轻快出书房,合璧紧随其后,纳闷地望眼天景,阴沉而未见雪,不知殿下为何高兴,便道:“您心情不错。”

  柴睢正摆着两手在前走,闻言半回过身来冲合璧笑:“无事值当不高兴,何不轻松度岁年,已是腊月,园里年货备如何?”

  去岁殿下不在家,梁园年节如常过,今岁殿下已归来,年货仍旧照常备,无有不同,合璧逐一回答上,柴睢听了挺满意,路上又叮嘱合璧加几些其他东西。

  至内院,天色已彻底黑下来,卧房亮着灯,柴睢边走进来边扬声道:“走呗,用饭去。”

  李清赏坐在外间屋暖榻上做针线:“稍等,还有三五针就好。”

  柴睢走过来,把榻几上一堆东西打量,想起笸箩针线头回出现在卧房是李清赏和李泓瑞重逢那日的夜里,不知怎就脑子抽抽,“呦”声道:“给你情郎哥做鞋呢。”

  李清赏“……”

  合着午后书房那一通谈话,被贵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李清赏咬起牙用力把锥子穿透鞋底去钩线,翻了个白眼过来:“给您做鞋呢。”

  这个答案出乎人意料,太上梁王早已把人家提过做鞋的事忘一干二净,指节蹭蹭鼻子无声笑起来,说话调子软糯:“你也没给我量尺寸呐。”

  “目测。”

  “目测?”柴睢低了下头,似乎是想看自己脚,故意道:“你啥时候偷看我脚,啧啧啧,你这人真是,不可貌相。”

  李清赏动作娴熟收着最后几针,四两拨千斤道:“我没偷看别人脚的癖好,不知谁成天洗漱完坐床上抱着脚玩,我想看不见都难。”

  “哪有玩脚!”太上急了,努力维护自身形象,软糯的调子反驳起来像撒娇:“那明明是在擦膏药,我脚后跟在西南时候冻裂,老愈合不上,成天可疼了。”

  擦了药,睡一宿,裂的口子长新肉想愈合,白天又到处走啊走,愈合中的口子再裂开,不仅一走一疼,更是在反复中折磨人甚。

  李清赏道:“涤尘说你逢冬寒脚,故我托涤尘在你家库房找了上好的驼毛衬里,做好你试试,若还不暖和——”

  她又咬牙发力,再次把纳鞋锥子穿过厚厚的鞋底边沿,停顿间给了柴睢见缝插针的说话机会:“不暖和你再给换个衬里么?祁东羊毛也暖不热我脚的。”

  锥子扎穿鞋底,李清赏道:“再暖不热脚您便找大夫来瞧瞧罢,手凉脚凉是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