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来找和光?”

  李清赏甜甜笑着,唇红齿白:“兄长曾受过和首辅恩,彼时平乱将终,兄长要我带着首辅曾送给他的信物替他来谢首辅公。”

  “蹚路?”柴睢问。

  “啊?”李清赏不懂那些官场用语。

  柴睢换个说法,软糯的调子,语慢声低,甚至是低下头来和她说话:“平乱将罢,你哥想让你替他到和光面前露个脸,好为平乱后的论功行赏升官加爵做铺垫?”

  李清赏按照和光叮嘱在答太上问时装傻,笑容收敛,眼里不经意间流露悲伤:“我不懂您说的那些,却是我见到首辅公后,他告诉我兄长已经不幸战亡。”

  她和昊儿成了烈属。

  照此说法,时间对得上,也存在合理性,柴睢还是看出李清赏隐瞒了甚么,却也没再追问,她要给李清赏时间,等李清赏自己露出马脚。

  只要是谎言,无论被圆得多么天衣无缝,今次被问个开头,后续李清赏就会在掩饰中不断为谎言修饰润色,以期谎言可以混淆真相蒙混过关,柴睢等的就是李清赏完善谎言的过程。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谎言要被不断修补不断变得更加合理,与此同时,它本身的不自洽性也会在被迫变合理的过程中暴露出来。

  玩心计么,太上觉得十个李清赏加起来不值得自己认真动动脑子。

  又走过两条长街,二人终于走到延寿坊。

  照规矩,每座坊楼必有三到五公门差役缉安维·稳防火备盗,此刻已是上差时,延寿坊门楼下却无公门差役把守,几个闲汉围靠在门楼大半人高的石柱基上无所事事。

  见有陌生脸走近,闲汉们眼睛如钩把柴睢细细打量,要是目光会具化,恐怕闲汉们的眼神已把柴睢的衣裳扒开看,那道道视线膈应人甚。

  李清赏牢记学庠山长叮嘱不和那些人有任何接触,照常低下头快步往前走,柴睢不按常理出牌,回头朝闲汉们笑了笑。

  闲汉们拿不准这高挑的家伙是男是女,不敢乱来,纷纷咧起笑回应,还算客气。

  李清赏心说我的祖宗唉你朝他们笑甚么,扽扽柴睢手飞快沿主街往前走。

  待脱离闲汉们视野,她暗暗松口气,仰起脸看柴睢:“那都是些不干好事的闲汉,您不要招惹,过会儿出坊时您避着些他们走。”

  柴睢笑:“他们欺负过你?”

  “我们学庠几位女夫子都被他们戏弄过,朗朗乾坤,连公门都拿他们没办法,真是光脚不怕穿鞋。”

  柴睢刨根问底:“怎么戏弄,言语放荡还是肢体轻薄?”

  哪有人把这般话如此直白问出来,李清赏摆手道:“都没有,他们没说过啥腌臜话,也不敢动手动脚,他们只是会在人走过去时用那种贪婪赤//裸的眼神盯着人,让人感觉浑身上下不舒服,比被他们摸了手还让人恶心千万倍。”

  你若呵斥他们:“不要看我!”

  他们会笑哄哄诡辩:“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若是遇见如女夫子那溯那般泼辣性格的,被不怀好意充满侮辱地凝视时直接捡东西砸他们,他们又会用油腻腔调说:“怎么欺负人呢?我们也没说啥没干啥,看你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你要是不给看,那不然给摸摸?”

  以前还有路见不平仗义呵斥他们的人,奈何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仗义的邻里被那些无赖闲汉用些恶心人手段折腾得受不了,告了公门。

  闲汉那些小动作构不成判罚,衙门最多把他们训斥一顿关几天,还得管饭,出来后他们会继续扰人,没完没了。

  渐渐的,没人管闲事了,闲汉们终于如稀狗屎一样,恶心地渗透紧贴在了这片土地上。

  李清赏无法给太上形容那些入不得耳的糟污事,扯了柴睢袖子快步走:“我要迟到了。”

  柴睢不吭声,任李清赏扯着袖子走。

  好在学庠位置并不偏僻,主街进去拐两个弯的丁字路口就是,只是这门面看着忒寒酸些。

  柴睢打量眼前这座挂着“延寿坊公建女子学庠”牌子的青砖建筑,听李清赏在旁道:“我到了,您赶紧回去罢,出坊门时避着那些人。”

  “啊,行,你进去罢,”柴睢朝敞开的木门摆头,举手投足间英气自露,“下午我来接你,是和光那老头非要我接的,你若拒绝就去找他说。”

  “您……”不知李清赏准备说甚么,甫开口,那边踩着积雪过来位年轻女子,年纪与李清赏相仿,声音又高又敞亮:“李夫子晨安,”

  女子来到二人面前,好奇看柴睢,问:“这位是?”

  “我房东!”李清赏抢先一步开口,没给柴睢说话的机会,笑得既甜且心虚,偷瞄着柴睢脸色重复了一遍:“是我房东。”

  说完不敢再看柴睢,贵主神色颇有几分促狭。

  “是房东呀,”能在汴京城里把住房往外租者咋都不会是贫寒人,女夫子拾个礼,微笑亲切:“我是李夫子同僚蒲典,敢问您贵姓?”

  柴睢拱手回礼:“免贵姓梁,梁随。”

  李清赏瞠目结舌听太上梁王随口绉,旋即想起太上食邑梁,以梁为姓并非在胡说。

  汴梁话里“睢”和“随”发音相近,太上食邑在此地,以梁为姓无可厚非,“梁随”,这名字不知被柴睢拿来糊弄过多少人。

  寒暄后催柴睢离开,李清赏和蒲典一起进学庠,蒲典挽住李清赏胳膊嘀咕道:“从没见过如你房东那样高挑的女子,吃甚长大的啊。”

  “谁知呢,我也是头次见那样高的人,或许她家里大人身长罢。”李清赏把批改的学生大字往怀里一颠,趁机挣开了蒲典的挽胳膊,她有些不大习惯这般亲密地和别人肢体接触。

  蒲典素爱凑热闹,难得死水无波的生活里见到位陌生人,八卦道:“你房东说话软糯糯,蛮可爱呢。”

  李清赏微笑未语,心说那是你没见过君主翻脸,比翻书快。

  “夫子好。”有路过学生给二人问好,打断蒲典原本的话题,她应了学生,改口问李清赏道:“你身体彻底好了罢?”

  “只是不慎吃冷风,已经痊愈,不会传给人。”李清赏不好意思让人知是痛经请假一日,正好赶上旬休又休息一日,那股劲过去后便不再疼。

  “没事就好,”说话间走到夫子们上差的差房,蒲典推门进:“你不在这几日戊班曾芹也没来,听说她爹又闹腾不让她念书,没娘孩子实在可怜。”

  戊班曾芹六岁,还没李昊大,也是没娘孩子,她爹嫌曾芹上课耽误给他做饭洗衣,三不五时闹一番不让曾芹上学,回回都是学庠山长童山长去沟通,每次童山长皆是一再退步,曾芹父亲才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让女儿回学庠上课。

  其实曾芹不上学庠又如何呢,对谁都造成不了损失,不过是童山长不想放弃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