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丹秋近段时日情绪总有些消沉,她与木朝生讲着计划,时常会走神。
木朝生知晓白梨的死亡与她而言势必会有很大的影响,他垂着眼看着桌上的布阵图,想着自己那双眼睛,还有他所拥有的催眠的能力,或许也可以让姐姐暂时忘记亲人离世的苦痛。
但左思右想还是将这个念头放下。
终归人已经死了,忘得了一时,以后总要面对,不能逃避,倒不如早些去刺杀丹福的王,将她转一转注意力,别总念着白梨的死。
更何况,季萧未也还等着他去见。
木朝生拨弄着指上的玉戒,玉本身温润的触感和凉意从指腹处传递上来,像是季萧未的掌温。
那时季萧未应了他的,说好要等他回去的。
君子一言,他断不会骗自己。
木朝生闭了闭眼,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开口,打断了白丹秋的思绪,道:“我想早些回晏城。”
话外之音白丹秋也清楚,她长长叹了口气,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很危险的,小槿儿,你真的愿意去么?”
丹福内部的情况难辨,一切都是未知的,木朝生必须要一击成功,否则很容易打草惊蛇。
“我记得先前外界有传闻,”木朝生道,“好像说陈国的那位男宠,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人,能够操纵人心。”
“姐姐应当知晓这件事,”木朝生弯着眼睛笑,他并不在意那些传闻,甚至还觉得有些有趣,“操纵人心是假的,我这双眼睛与旁人没什么不同,唯独会一些催眠之术。”
但靠着这个,再加上金达莱营的辅助,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的。
白丹秋便没再多说,她知道自己如今走神的时候太多了,她需要将心神重新放在战事上,国家的安定比小家的团员更为重要,这是她身为守将的信念。
木朝生的用意她也清楚,她很高兴木朝生也能有这样的态度。
他将会是一个合格的将领,而不再只是男宠,是奴隶,或者是白家走失的孩子。
这或许就是木朝生和季萧未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东西。
*
盛夏的晏城闷热得快要窒息。
天边乌云密布,沉闷压抑,闷雷阵阵,吴信然穿行在宫苑中,他身形消瘦了很多,神色阴沉。
当初留在宫中的眼线如今正跟在他身边,弯着腰同他道:“陛下身边时常侍奉的人都不在宫中,大概跟着陛下一起逃走了。”
“玉玺,还有剩下的半块虎符,都不在宫中?”
“不在。”
吴信然轻哼一声:“看来是早做好了准备呐。”
他起兵的时候几乎算得上突然,没想到还是让季萧未早早察觉,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他已经顾不上什么名声了,就当吴家出了一个乱臣贼子罢。
吴文林都已经死了。
“文林都已经死了,”吴信然喃喃自语道,“我还纠结什么呢。”
就让这整个世间一起烂掉吧。
他没见到吴文林的尸体,但他知道季萧未向来心狠手辣,大概早就处理干净了,他当初留了自己一条命,或许只是挑衅和威慑,也是想逼自己出手。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就像自己知道他的一样。
权力的博弈,都要牺牲最在乎的人去做筹码,多么可笑。
吴信然离开这座荒芜的皇宫,他走到街巷上去,忽然听到街边的百姓窃窃私语,说丹福的王死了。
阳城新出世的罗刹夜袭丹福军营,杀掉了丹福的王。
丹福现在已然乱套,没有在攻打大晟的精力。
吴信然脚步顿了顿,那一刻天际轰然落下一道惊雷,随即瓢泼大雨骤然落下,倾倒在整座城池中。
百姓们惊呼着四散躲雨,只余下吴信然茫然站在路中。
他的筹码,大约已经失去掌控了。
当初那个时候,季萧未实在演得太好,他当真以为木朝生就是个前朝留下来的小玩意儿,不足挂齿。
谁又能想到短短一年多,整个晏城天翻地覆,木朝生已经不再是季萧未藏着掖着不能暴露的软肋。
他是季萧未手中的利刃,杀伐果敢,势不可挡。
季萧未已经没有软肋了。
“博弈要输了么?”吴信然低语着同自己说话。
反反复复问:“要输了么?”
可是文林死了,他没有见到文林的尸身,也没有报仇。
吴家谋乱的心思已经存了世代,他从小接受的教导便是要将皇权掌控在手中,做皇帝背后真正弄权之人。
吴家交到他手里的便是一团漆黑的墨,将他染黑了,没有退路了。
要么季萧未死,要么整个吴家连同自己一起覆灭。
*
丹福部族本身便存在内乱,兄终弟及的规则长久不灭,王一死,其兄弟和子嗣便为了争夺王位而爆发了争斗。
木朝生从丹福的军营回来,他小腹受了伤,被刀剑划了一道口子,正汩汩流血。
他倒是平静,只是脸色因为失血看起来很差,见了白丹秋第一句话却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
“要你教我,”白丹秋推他脑袋,将他摁进营帐去,“滚回去包扎,少在我面前装腔。”
木朝生只觉得心中松快了很多,终于笑起来,撒娇道:“姐姐,好疼。”
他一闹,白丹秋也拉不下脸骂他,心疼死了,给他看了伤口,“是不是又不管不顾只知道杀了。”
木朝生的脾气她知道,杀起来像红了眼一样,从不躲闪,迎面就上。
这伤落得巧,再偏一点便凶险了,只怕是回不来。
木朝生没敢应话,忙着转移话题,说:“有人帮了我。”
“谁?”
他唇瓣嗫嚅了一下,有些犹豫,也有点恍惚,轻声道:“吴文林……”
吴文林还没死。
季萧未骗了他们,也包括吴信然。
“他躲得很快,我没拆穿他,装没看见。”
木朝生垂着眼,他现在对吴文林的态度很难用言语来表达。
吴文林当初待他的好不似作伪,可是自己从白家走丢,被抓入宫,到后来发生的所有,都是吴家所做,他不可能放下芥蒂,还像从前那样对待吴文林。
吴文林应当也是如此。
他们之间的情意或许早就散了。
木朝生觉得有点失落,很快又收拾了自己的心绪,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要去找陛下。”
腹部的伤口散着尖锐痛意,能让他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他还要去找季萧未,季萧未带着白枝玉他们离开了晏城,躲躲藏藏,金达莱营交到他手中之后,身边除了阿南便没有别的力量,很是危险。
离开晏城之后他又会去哪里?
木朝生合上眼,听见白丹秋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会去哪里?
他的身体恐怕撑不住长途跋涉,难道还在晏城的角落里躲着么?
“让金达莱营的人去找找吧,”白丹秋替他包扎了伤口,揉揉他的脑袋,“如今丹福部族不足为惧,有我在此处收尾,你要做什么便放心去。”
这话听着耳熟。
木朝生捂着小腹从帐中出来,后知后觉记起,当时季萧未似乎也和他这么说过。
他们都在努力将木朝生往更高的地方托,让他在更辽阔的地方展翅。
原来被人爱着是这样的感觉。
*
夏末,木朝生一个人带着一直暗卫从阳城悄悄离开,向着晏城的方向而去。
他走得急,却茫无目的,只想着先回晏城,行至半途忽然感到什么驱使着他临时转了方位,去了宁城。
时间久了,他险些快要忘掉林回这个人。
当初他说去找林若离的遗物,之后便杳无音信,但木朝生总觉得他好似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岁月似乎让他的脾性柔和了很多,木朝生与他相处了很久,看不出传言中那个冷心冷清的雁南王的形象,只当他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叔叔。
他也说不上来这样的判断是否正确,也来不及去验证,直入了宁城。
这座城池临近晏城,晏城发生动乱,此处也被波及,街巷上空无一人,看起来荒芜至极。
木朝生站在道途中间,只觉自己有些突兀,走了两步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不认路。
先前来时他正眼盲,惯常不愿出门,也不记得林回的地宫在何处了。
他敲过周围商铺的门,那些百姓怕被牵连,不敢给陌生人开门,问了一路才断断续续拼凑起一些信息,走到日暮时分才找到地宫。
此处也已经被损毁了。
看样子林回也已经许久不曾来过。
木朝生有些丧气,屈指蹭蹭面庞,却也没离开,反而拨开废墟乱石,进到地宫深处去,仔仔细细打量着内部的情况。
林回当时似乎走得匆忙,还有些东西不曾带走。
那曾经放着林若离尸身的冰室已经融化了,地面湿漉漉,四处都在滴水。
木朝生本没打算进去,后来瞧见林若离的遗物似乎还留在墙柜上,于是又摸黑进去,将那些东西收起来装在行囊中。
离开地宫时倒是出了些意外,碰上了巡查的官兵。
木朝生知道这些人都是吴家的势力,在地宫里躲了一会儿,想等他们离去。
没想到那些官兵却直直下了地宫,大约是想要进来搜查。
木朝生心下一惊,手指攥紧了剑柄,思忖着要动手还是躲避。
没等他抽出剑,一只手忽然从身后墙洞里伸出来,按住了他的手腕。
木朝生借着微弱光线瞧清了墙洞里的人的面容,微微一愣,比着口型道:“哥哥?”
白枝玉摇摇头,拽着他的手,示意他跟着钻进墙洞里去。
那处是一道长长的地道,交错纵横,白枝玉带着他走远之后才轻轻开了口,说:“林回说地道直通地宫,原本让我来取些存粮,没想到竟然碰上了你。”
木朝生没说话,又听他问:“你怎么回来了,丹秋还在阳城么?”
看样子消息闭塞,白枝玉还不知道前线的战事。
木朝生同他说了当下的状况,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开了口:“陛下如今……还好么?”
“不是很好,”白枝玉实话实话,神情有些忧虑,“林回带着我们躲回了溯药谷,那里属于江湖的地界,朝廷不能随便插手,还算安全。”
“但陛下身上的毒压制不住了,早些时候还能撑一撑,给你回信,后来便连清醒的时候都少了。”
地道尽头出现了光源,木朝生闭了闭眼,被白枝玉牵着钻出去。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能适应日光睁开眼,穿过郁郁葱葱的药田,进到田边的小草屋里。
季萧未躺在榻上,阖着眼,白发铺散在枕上,皮肤苍白如瓷,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木朝生顿时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畔嗡嗡响着。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终于见面了,会温存一段时间
明天见,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