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尾鳍与小尖牙【完结番外】>第七十九章 终章(下)正文完

  陆初景与曹佑安两人背对着背,一人负责一边,面对一个个悍然直冲的吸血鬼,两人疾速躲闪、攻击,在走廊中留下一道道几乎看不见的影子。

  走廊两边是一间间客房,原本是供来到这里的宾客居住的,但他们经过的地方全都一片狼藉,墙壁破了个大洞或者直接裂开,一切可用的东西都变成了武器,陆初景两人手握人鱼鳞片,那些吸血鬼保镖们没有,短暂的赤手空拳一段时间后,他们便就地取材,手里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冲向面前这两个“入侵者”。

  曹佑安已经被彩瓷花瓶、银制餐刀和水晶吊灯攻击过了,虽然这些东西砸到他身上不过是听个响儿,不至于真的伤到他,可那些疼痛是实打实的。

  陆初景指尖闪着幽蓝色的光,划过一个又一个吸血鬼的喉咙或者前胸。人太多了,他来不及将伤害最大化,只好逮到谁是谁,有的倒霉蛋一个照面就被鳞片剜入心脏,当场倒地,再也爬不起来,有的幸运儿仅仅被剖开喉咙,只要能坚强地忍过这阵剧痛,不过数十秒就恢复如初,再次加入战斗。

  他们不知道耿子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只希望被吸引过来的吸血鬼保镖越多越好。这里的人越多,耿子诚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曹佑安进入调查处以来没执行过什么像样的任务,他兴奋过一阵后逐渐感到吃力。这些吸血鬼们好像叠加了什么“悍不畏死”的buff,一个倒了又冲上来一个,前仆后继,让他丝毫没有喘息的时间。

  他的动作开始慢下来,也不如先前有力。

  人堆里有个吸血鬼瞄准曹佑安露出的破绽,猛地伸手,企图直接挖出他的心脏!

  曹佑安眼看着这一记杀招越来越近,却没有丝毫办法,他周围的吸血鬼太多了,这时候撤手去对付偷袭的人,其他的吸血鬼们就能伺机将他撕碎。

  他咬紧牙,手上动作毫不停歇,指间的鳞片径直嵌入离他最近的那个吸血鬼的喉管。旋转一圈后鳞片撤出,吸血鬼捂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咯咯”的痛声。

  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那只手马上就要贯穿他的心脏!曹佑安觉得死亡离自己前所未有的近,但他仍未停止,指间的鳞片飞速剖开另一个吸血鬼的胸口。

  就算是死,也要多解决一个!

  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有人在这个致命的关头重重拉了他一把。曹佑安被这股力道往后一带,瞬间脱离了那个吸血鬼的攻击距离。对方还未真正触碰到他的心脏,只是肋骨断了两根。

  “你背后有个人在,不知道求助么?”陆初景大声说。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堪称咬牙切齿。在这样的高强度战斗中本该自顾不暇,但他竟还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身后的另一个人。他拽着曹佑安的后领,两人瞬间调换了位置。“打不过就喊,我又不是聋的!”

  曹佑安背对着陆初景,看不见对方的脸,但此刻这呵斥落在他耳朵里如同仙音。曹佑安眼眶一热,同样大声道:“陆哥!你这辈子都是我祖宗!”

  “我记得我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你真的非要在这种紧张严肃的时候搞笑么?”陆初景又剖开一个吸血鬼的心脏,对方扑倒在地,跟那些尸体堆叠在一起,立刻被涌上前来的吸血鬼保镖们踩在脚底下。

  他们且战且退,走廊里堆积了不少尸体,但仍有数量庞大的吸血鬼保镖们逼近。到了尽头的玻璃窗前,再没有可以退的地方。

  “下楼!”陆初景果断道。

  两人在毫不停歇的战斗中已经受了不少伤,虽然外表看上去很快愈合,但剧烈的疼痛还在。曹佑安的手臂已经骨折又恢复数次,那股钻心的疼让他时常在发动攻势前迟疑一刻,怀疑自己的手能不能做出预想中的攻击。

  听到陆初景的指令,曹佑安立刻问:“从哪里下?”

  陆初景没有回答。只听见一声巨响,走廊尽头的观景玻璃船即刻碎裂,一道熟悉的影子自四散的玻璃碎片中冲出,落地后翻滚,轻巧又迅速地站了起来。

  有人做示范,曹佑安想也不想地跟上,同样纵身一跳。

  然而等他跳下去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陆初景的身影了。周围漆黑一片,陆初景跳下来的时候破坏了他能碰到的所有光源。

  吸血鬼保镖们很快围堵上来,曹佑安没有功夫再去思考为什么这么大个人转瞬消失在眼前,他在内心大骂这群吸血鬼保镖是打不死的小强,然后毫不犹豫地朝舱内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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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天浴场上,耿子诚在包围圈中横冲直撞。他的打法是纯暴力式的,至刚至猛,大开大合,手肘连续撞击一个人的颅骨,直至对方的双眼充血、头骨碎裂,倒地时还抽搐了两下,像是死去的身体里仍残留着疼痛。

  吸血鬼们固然不怕伤,但并非完全不怕死,尤其是如此惨烈的死法。他们尽力将丁绪风围在中央确保安全,分出十几个人去对付耿子诚。

  保镖们在缓慢地减员,但他们知道优势其实在己方,对方如此猛烈的攻击持续不了多久,只要攻势暂缓,他们立刻就能占据上风。

  女助理暨遥藏在耿子诚背后,为他抵挡来自后方的攻击。他们是第一次合作,但情势危急,两人在确认了对方的立场后迅速站在一起,虽然不太有默契,但总比孤军奋战来得好。

  暨遥并不擅长战斗,她艰难地躲过一击,回身飞去一脚,高跟鞋在对方肩头上折断。她旋即伸出两根手指去剜对方的眼睛,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姿态是否难看,手段是否狠毒,多伤一个人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手上触感黏腻,红白一片。暨遥狠狠皱眉,低声骂道:“陆初景!狗东西跑到哪里去了,这么关键的时候把老娘丢在这里!”

  女助理暨遥就是那个始终跟陆初景保持联系的神秘人。如同丁绪风会在调查处安插人手,陆初景也有这么一个“内应”。她在丁绪风手下忍气吞声勤勤恳恳,每天憋着自己喷火暴龙的脾气,装作一副温声细语谨小慎微的模样,一忍就是几十年,差点把自己憋成忍者神龟。

  今天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反水,她当二五仔当得很开心。可这些吸血鬼保镖们基本都认识她,比起耿子诚这个入侵者,他们显然更反感暨遥这个“叛徒”,于是各个毫不留情,出手招招致命。

  头顶上连成网状的橘色圆灯和人造水晶忽然晃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其中一盏圆灯无声地偏移了一个细微的角度。

  暨遥被这光芒晃了一下眼睛,正想破口大骂是哪个神经病在这种时候采取如此卑劣的干扰战术,眼神投过去时却忽然一凝。

  那里有一个人,正站在悬挂这些圆灯的钢丝上!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穿着纯黑的衣服,就连西装内搭配的衬衫都是黑色的,故而完美隐入漆黑的夜色里,丝毫不引人注目。

  露天浴场内战况正激烈,大多数保镖的注意力都被耿子诚吸引了,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上面埋伏。

  如果不是对方故意晃了一下灯,暨遥也不见得能发现他。

  一瞬间,暨遥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喂,一起往前冲!”暨遥断喝一声。她不知道耿子诚叫什么名字,只好如此替代。话音刚落她一马当先往前冲出去,起步前还狠狠踹了另一个吸血鬼保镖一脚,折断了另一只鞋跟。她索性甩掉了鞋子,赤脚踩在地上疾奔。

  耿子诚不知道这个临时战友为什么忽然发疯,但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也不过是被保镖们拖死在原地直到力竭,向前冲说不定还能有转机。他一言不发,也跟着往前。

  如果说暨遥只是在单纯地向前冲锋,艰难地解决挡在面前的阻碍,那么耿子诚就是横冲直撞,他不断地朝能够触碰到的吸血鬼们挥出拳头,接着反手肘击另一个。骨骼碎裂声一阵接着一阵,毫不停歇。

  耿子诚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指骨和肘关节碎裂了多少次,剧烈的疼痛叠加再叠加,终究是有极限的。他对于手臂的感知已经麻木了,纯粹靠着多年的战斗经验控制自己的身体,当一个人不再惧怕疼痛时,便能把自身潜力发挥到最大。他冲入保镖们的包围圈中,以千钧之势进攻,仿佛携带风雷。

  比起在场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暨遥的身形显得格外娇小,她在人群中来去,纵然有几分艰难,尖利的指甲却实打实贯穿了数个吸血鬼的胸口。她确实不擅长战斗,但擅长拼命。从暨遥能在丁绪风身边做内应,就能料想这是个多么胆大包天的女人,要是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量,她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但暨遥再拼命也只能争取一时,搏斗技巧上的缺陷是她和这群保镖间难以弥补的差距。不知是谁击中了她的后背,肋骨和脊柱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暂时断裂了。暨遥跌倒在地,仰面望着那片橘色的圆灯,嘴里吐出一个字。

  “快!”

  大部分保镖都被这突然发起猛烈攻势的二人吸引了,留在丁绪风身边的只有寥寥几个吸血鬼。暨遥和耿子诚一路向前冲时,悬挂圆灯的钢丝网也在跟着轻轻晃动,埋伏的人随着他们一路向前,拉近了与丁绪风之间的距离。

  直到此刻,迎来了这个绝佳的时机。

  一道黑影忽然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下。他距离丁绪风太近了,瞬间就突破了保镖们形成的最后一层包围圈。昏黄的灯光下,只能看到他手指间闪过一片幽暗的冷光,等他过去之后,有两个吸血鬼猝然倒地,落地时已然身首分离。

  对这样的伤势,吸血鬼的愈合能力就完全没有作用了。哪怕把这两个人的头和身体缝在一起也回天乏力,他们头颅上的眼睛还在眨动,嘴唇也努力开阖,但只维持了短短数秒,便再无声息。

  吸血鬼保镖们如临大敌,瞬间转身反向包围,将丁绪风和偷袭的那个人紧紧围困在中央。但此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那个人手里持有能割断吸血鬼头颅的武器,他站在丁绪风身后,那神秘的锋刃紧紧贴着丁绪风的颈部皮肤……

  保镖们相互对视,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开口说话。

  场上一时安静异常。那些围攻耿子诚和暨遥的吸血鬼们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收手。

  保镖们心里都想:这群人是一伙的,谁知道那个挟持了丁绪风的人会不会因为同伴受伤就一时冲动割断丁绪风的脖子?丁绪风手里掌握着光明药,他是最重要的人,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

  “阿景。”丁绪风脸色仍然平静。“我们之间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那当年你跟老师之间又何至于走到那个地步?”陆初景反问。

  他其实有点脱力,从广播室出来被围攻一路,消耗了大量体力。救曹佑安后冲杀出来的过程中他受了不少伤,只是他惯于忍耐疼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故而曹佑安一直毫无所觉。

  陆初景尽力维持小臂的稳定,他将鳞片往前按了按,丁绪风喉间立即出现一道伤痕。

  “你可以选择现在认输,放弃自己的计划。”陆初景说。“或者被我杀死。”

  丁绪风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鳞片紧贴在他的脖颈,摇头时又划出两三道裂口,但他毫不在意。

  “事可败也,人不可悔也。”

  “动手!”

  保镖们听令行事,转瞬间扑上来。

  丁绪风说话的同时迅速伸手握住了横在他喉头的那枚鳞片,竭力向外拉扯,陆初景眼看保镖们越来越近,情势转瞬变化,他果断撤手,削断了丁绪风的五指。

  耿子诚和暨遥的伤势已经在短暂的喘息中恢复,他们重新加入战场,尽全力拖住更多的保镖。

  整艘游轮乱作一团,那些受邀而来的客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会陷入恐怖袭击一样的场面中,大多数人类看吸血鬼们行动就只能看见一道道残影,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觉得这是传说里的“幽灵游轮”,所谓的邀请函根本就是死□□单!

  调查处登船的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过多参与战斗的是辛磊,他在鸣枪向普通人示警后,就尽力保护登上游轮的孩子们。

  吸血鬼保镖里总有几个浑水摸鱼的,想要趁这个时候吸点人血,小孩们当然是首选。辛磊没有经受过调查处的训练,但他想到自己的女儿就可以从蓬勃的仇恨中榨取一些力量,加上人鱼鳞片作为武器,倒也没让任何一个孩子受到伤害。

  那些客人们见到辛磊非人的力量和速度,恐惧不已。但他们中有些人是相互认识的,辛磊曾任职于省厅这个消息很快被口口相传,客人们一下子就喜悦起来,仿佛自己还受到武装力量的保护。

  他们跟着辛磊,艰难地穿过了被砸穿的舷板、破破烂烂的桌椅,踩着碎裂的玻璃渣和满地扑倒的尸体,到一处小小的电影放映厅躲藏起来。

  辛磊知道这群人聚集在一起的心跳声根本藏不住,但这样做能让他们安心,也方便他集中保护。

  放映厅里,客人们都挤在角落发抖,有几个胆大的想冒险去找救生艇。

  哪怕漂泊在夜晚的陌生洋流中,也比待在这艘游轮上安全。

  辛磊双手背在身后,站岗一般守在放映厅门口,安静地听背后那几个人讨论合适的路线。他们争论了半天没有结果,都怕一出门就被杀死。

  辛磊一言不发,凝视着夜色中漆黑一片的甲板。

  “嘭——!”

  一道奇怪的影子从上至下狠狠砸在甲板上,是两个相互搏斗的人。辛磊定睛一看,其中有个身形十分眼熟。

  身后有人被这巨大的响动惊吓到,一片抽气惊呼声此起彼伏。

  辛磊回头,严厉道:“收声!”

  他再看时又陆续有人加入了混战。这下根本不需要判断,被围攻的一定是调查处的人!来不及细想,辛磊冲了出去。

  甲板上,陆初景死死抓着丁绪风的断掌。

  打斗过程中他在持续受伤,有个保镖横空一撞,将他的大半个肩胛连着肋骨都撞得粉碎,他数次失去对手臂的感知,但那双手就跟锁链一样,牢牢拷着丁绪风不肯放开。

  他知道一旦让丁绪风离开攻击范围,再想靠近就很难了,因此拼着重伤也要把丁绪风限制在咫尺之间。

  可是眼下好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曹佑安被一群吸血鬼追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耿子诚和暨遥还在帮他拖住那些护卫丁绪风的保镖,他们两个受伤也不轻,应当很快就会筋疲力竭。

  陆初景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些保镖们的攻击招招致命,他的头颅剧痛,颅骨再坚硬也有极限,谁知道他的颅骨会不会在下一次受到攻击时碎裂?

  他以伤换伤也只能暂时击退他们,可是对方的人数占尽优势,他还能支撑多久?

  模糊的视野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随即几个保镖怒喝一声,调转了方向。

  陆初景眨了两下眼睛,努力辨认,看清那个人是辛磊。一个在战前动员时说着“没办法保证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去完成任务”,却又在这个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人。

  陆初景神情恍惚地笑了笑。

  丁绪风的断掌始终被他牢牢控制,于是趁着这个机会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悍然出击,想要一下洞穿心脏!

  然而陆初景忽地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疾奔。他没有去躲开丁绪风的攻击,对方剖开他的胸口时,他恰好撞断了船舷边的金属护栏。

  漆黑的夜色中,两人一同坠入无波无澜的海洋,转瞬失去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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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涩的海水充满了陆初景整个胸腔,这些海水并非是被他吸入的,他的胸口被丁绪风剖开一道长且深的创口,坠落后海水即刻往里灌。只差一点点,对方就可以彻底捏碎他的心脏。

  陆初景眼前一片模糊,意识仿佛在黑暗中漂游,没有落点。

  心脏处传来无可比拟的疼痛,不断挑战他的意志力。

  海里静谧的像另一个世界,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唱安眠曲。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几乎要彻底阖上。

  他坠落得越来越深,洋流掀起他的衣角,周身一切事物都在飘荡。

  鼻尖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比夜里的深海更凛冽。

  陆初景睫毛颤了颤,猛然睁开眼,看到一截红绳浮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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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丁绪风仰面躺在一艘小船上。他刚被人从海里捞起来,湿漉漉的长衫黏在身上,还在往下淌水。他的断掌切面已经长出了皮肤,不知是否还能续接五指。

  即便这样,他仍然面色平静,好像没发生任何事。

  “你说人鱼不见了?”丁绪风问。

  “对,不论我怎么喊,她都不出现。”船上的另一个人回答。“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今晚游艇上举办宴会,他被丁绪风安排单独坐小船在海面上安抚人鱼,以免那条人鱼因气味混杂感受不到伴侣而发怒,吓到这些矜贵的客人。但不论他怎么呼唤,人鱼都没有踪迹。他开着船在游轮附近巡查,看到游轮上有人坠落,赶到附近正好捞起了丁绪风。

  “可能是被你儿子引走了。”丁绪风慢慢坐起来,断掌撑在船上。“无所谓,阿景死了,那条半人鱼也会死。你心爱的人鱼会回来的。”

  郁成江皱眉,眼里划过一丝厌恶。他对“心爱的人鱼”这个称呼深恶痛绝,把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牲畜和他相提并论,简直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侮辱。

  “不能留下郁晏么?”郁成江试探着说。“他的基因远比他母亲完美,能够在人类和人鱼之间随意转换,这是个多么伟大的奇迹!”

  尤其是,这个奇迹还是由自己一手缔造的!

  丁绪风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能让那个半人鱼为你所用么?”

  郁成江哑然。

  “况且,我和阿景已经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丁绪风语气里有一丝微末的怅惘。“阿景被我剖开心脏,又落了海,已经是必死的局面,那条半人鱼也不可能活着。”

  四周一片寂静,明月落在遥远的海平面上,凄清温柔。

  丁绪风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水面下,一道暗影飞速前行,离这艘小船越来越近。转瞬间到了几米处,“哗啦”一声,一个人破水而出,直直跃向丁绪风!

  他的身形瘦弱,但跃起的动作格外有力,蓄力时腰背拉得像是满张的长弓。

  巨大的水花飞溅,逆着光看过去,仿佛月亮里钻出来一道剪影,带着万钧之势,又如同天降神罚!

  陆初景落在小船上,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气将手里的东西狠狠贯入丁绪风的后脑!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的手掌也被洞穿,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因为今天受过的伤实在太多。

  与此同时,他横飞一脚,将郁成江远远地踢开。郁成江身体后折,翻滚几下后“噗通”一声落入海里。

  丁绪风只觉一阵尖锐又剧烈的疼痛忽地炸开,好像一颗炸弹在他的神经里爆裂。他的脖子上猛地浮起青筋,眼瞳缓缓放大。

  “不、不可能……”丁绪风眼睛充血,拼命转回头去看陆初景的胸口。“心脏已经……心脏……”

  “很可惜,还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我没能完全躲开你的攻击,你也没能彻底杀死我。”陆初景淡淡道。他已经很虚弱了,脸色苍白,眼下完全就是在强撑。“我答应了一个人,要等着他来接我,可不能食言。”

  他抽出贯入丁绪风后脑的武器。那是一枚牛角扣样的装饰吊坠,也是郁晏的脊背骨刺。

  坠落海面时他手里的鳞片早就不知道何时脱手,又落到什么地方去了。赤手空拳想要一击杀死丁绪风还有些难度,好在这个吊坠他从不离身,勉强也能当武器用一用。

  “有点可惜,这是男朋友送我的礼物,本来不想弄脏的。”陆初景居高临下地看着丁绪风。“一百年前你就该死了,何必拖到今天。”

  丁绪风眼睛凝望着天空,嘴唇翕动。

  “不、不该……太阳……”

  他吐出最后的、破碎的词句。不知道是在说自己不该死在深夜里,想沐浴在阳光下带着笑容就此消散,还是在后悔多年前不该让自己的亲弟弟在太阳下灰飞烟灭。

  陆初景不在意,他对探究一个权欲过剩的半疯子的内心没什么兴趣。

  郁成江被他踢进海里后,原本还在往这边游,想要上来帮忙,见到丁绪风转瞬间死得不能再死,立刻朝反方向划水逃离,胳膊都要挥出残影。

  陆初景摸了摸皮带,那里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管人鱼血液。

  “接下来轮到你了。”他锁定郁成江的背影,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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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的海域,两条人鱼正在厮杀搏斗,仿若两头凶猛的海兽互相撕咬。他们相互咆哮,趾爪不断挥出,企图将对方活生生切断扯碎。

  两条尾鳍卷起巨大的水流,这一片海域暗涌不止,白浪滔天。鱼群不敢靠近,因为水底就像有飓风一般,就连路过都会被卷进去。

  雌性人鱼张开嘴,露出满口密密麻麻的牙齿。她的面容无比狰狞凶狠,淡蓝色的血管在皮肤下鼓动,想要发出长啸。

  郁晏之间的钩爪飞速向前,赶在雌性人鱼发出声音前再一次摧毁了她的声带。

  雌性人鱼愈加愤怒,尾鳍卷起,狠狠拍在郁晏腰侧。蓝色的血液丝丝溢出扩散,雌性人鱼正要继续攻击,凶狠的、野兽般的眼神却恍惚了一瞬。

  她的动作慢下来,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跟一条人鱼搏斗。

  雌性人鱼的攻击暂停了,但郁晏仍未放松警惕。

  两人都不再有动作,洋流渐渐平息下来。雌性人鱼举目四望,忽然凑上前,拱起鼻子朝郁晏的方向嗅了嗅。

  接着,她的眼神忽然柔软下来。

  不是人类文学作品里描述的“充满母爱”的眼神,而是许多年孑然一身、孤独地活在世界上,却忽然见到一个幼小同类的柔软。

  她不知道面前的这条人鱼是继承了她一半基因的孩子,但知道这是世界上唯一跟她相同的生物。

  郁晏心里忽地一动。

  雌性人鱼完全没有人类的观念,也没有人类的情感。她不知道什么叫做离别,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再见。她围绕着郁晏游了几圈,发出一声长长的、悦耳的鸣叫,一摆尾巴,就此消失在海洋里。

  郁晏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过了几秒,也飞速朝另一边游去。

  还有人在等着他。

  海水沿着他的身体流动,郁晏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极力向前。他尽力捕捉每一道气味,试图找出自己的伴侣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漆黑的海水里,两道身影正在往下沉降。

  郁成江被注射过量人鱼血液,在短短时间内完成了人鱼畸变,陷入了脑死亡的状态。他浑身上下长满了鱼鳞,像恐怖电影里被科学怪人研究出来的异形。

  陆初景耗尽所有力气,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红绳,在海水的依托下飘荡,沉入越来越深的海底。

  洋流轻轻带着他,不知去往何方。他竭力睁开眼,看到远远有一道熟悉的影子在向自己靠近。

  陆初景终于放下心,支撑不住地闭上眼。陷入黑暗前,有一个温柔的力量接住他。

  人鱼怀抱着自己的伴侣,缓缓上浮。

  他在深海里,打捞出一轮只属于自己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