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茹没有猜错, 这的确是美人计。
[技能-魅惑]
有句话说得好,高超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云迟亦是如此。
面具不难做, 比锯木头轻松, 云迟手上动作不慢,刀具一推就是一条木屑飞出。
不一会儿, 他的身上沾满木屑。
王静茹做着比较轻松的活, 一面回忆往昔:“想当年, 姐也年少轻狂过, 觉得外面多姿多彩,混久了发现平平淡淡才是真。”
“那时我刚醒, 倔得很不听劝,从北门出去一头扎进外界人海……”
云迟不太想听这个, 却还是耐住性子, 摆足了倾听姿态。
王静茹的故事没有波澜壮阔的爱情故事, 也没有惊险刺激的人体实验逃亡历程,她讨厌外面纯粹是卷不过新时代青少年, 成了被拍死在沙滩的前浪。
她一路北上,由于没有身份证辗转于各个黑店打工挣钱。
在某家快餐店洗了一个月的碗,没得到预先谈好的工资,买不到想要很久的手机,王静茹黑化了。
她一把火烧了快餐店,背上包袱回家乡避债。
王静茹努力挽尊:“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 但我们没有身份证, 在外面已经够难混了, 他这不欺负人吗!”
她直接一整个变态发育,本想烧光那条街泄愤, 可隔壁大娘经常给她煮面,看在大娘的面子上,思来想去,只烧了那家黑店。
云迟哑然,“……”
没想到听个故事能牵扯出这么大一个案子,他还以为无启国的人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回来呢!
他随口答道:“几年前的事啊,现在过起诉期限了吧,早知道我也从南门出去玩。”
王静茹给面具抛光的动作停住,看向青年的眼神灼灼,仿佛没被魅惑住一般,语气里带着些许危险和质疑。
“林究,咱们无启国没有起诉期限这一说法吧?你没去过外界,但是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云迟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还好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所以比较向往外界。”
“谁说的?”
“不记得了。”
两人视线撞上,青年眼中清澈干净,看着不像说谎,王静茹渐渐收起面上的怀疑。
“这样啊——”
在云迟觉得成功搪塞过去后,王静茹突然冷不丁说:“谁告诉你有南门,无启国只有一个门通向外界。”
陡然间,一股寒意沿着脊柱爬上后脖颈,生理性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云迟:“……”
云迟:“…………”
他深吸一口气,憋回想骂人的冲动。
只有一个门分什么南北门,闹呢?!!
然而面对冷脸的王静茹,云迟想平安走出镇子的话,骂是不可能骂人的,而且他的教养也不允许他做这么粗鲁的举动。
云迟尬笑,“可能我思想比较活跃,咱们无启国有南北国之分,为什么不能有南北门?”
好假。
云迟自己都觉得这番话不可信,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正当他警惕王静茹会突然暴起叫人时,女生又笑了,“你说得对,是我活太久思维固化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看来得找个时间回炉重造。”
云迟摸不准她的想法,以不变应万变总是对的,比演技他可完全不怂。
青年尾音上扬,听起来很像撒娇:“没有没有,我们哪有老不老的说法,睡一觉就好了。”
王静茹笑容愉悦,嗔怪道:“就你会说话!”
云迟上次说话这么腻歪还是在上次,把自己恶心到了,暂时说不出骚话,讪笑两声作为回应。
*
祭典在即,王静茹不会放任三个劳动力在眼前晃不利用。
四人挑灯夜战,日赶夜赶,总算在祭典来临前把全镇人的面具做完了。
云迟的面具花纹是自己画的,照着狐狸的特点,画了上挑的眼线和瑰丽的花纹。
其他两人本来不知道画什么,见状都有了灵感。
云迟看不懂他们画的啥,但王静茹给镇民画的他也看不懂,大家都差不多吧。
墙上时钟的时针缓缓指向正下方,早上六点整,陆陆续续有村民过来领面具,描述花纹用了一下午,领面具却只花了一个小时。
七点整,王静茹拿上自己的面具,一把抓住云迟的手腕,“快走,祭典要开始了!”
“啊?”云迟只来得及捞上狐狸面具,“你不吃饭了?”
他想说吃土,但那天王静茹说的是请吃饭,怕说错话,便跟着她说。
王静茹行色匆匆,“吃饭就赶不上祭典开始了,最开始才是最有看头的,后面就只有天亮的小镇有什么好看的!”
云迟冲后边两人扬了扬下巴,让他俩跟上,不要掉队。
……
小广场上。
几百镇民悉数出动,大家都想站到最前面,王静茹也拉着云迟努力往前挤。
云迟刚想说人太多了走慢点,手腕上的力道一松,两人便被人群分开了。
后背蓦地贴上一个人,过高的体温令云迟稍显不适的动了动脚,想要远离这人一点。
对方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往后挣扎两下,然而不小心踩到其他镇民的脚,惹来一声抱怨:“不想参与就别挤进来啊,见过往前挤,没见过往后的。”
身后的人诚恳地道歉,那位镇民也不说什么了。
云迟听到耳熟的声音,一下子不挣扎了,随波逐流,宛若海上翻着白肚皮的死鱼。
两人身体一寸寸紧贴着,但没人能生出旖旎心思,因为不仅他俩贴着,前后左右的镇民都是紧贴的状态。
很让人怀疑王静茹是怎么挤进去的,这些镇民不怕发生踩踏事件吗?
没有王静茹勇猛打头,两人挤了五分钟,全是无效用功,他们依旧在原地。
云迟感觉大家都没往前挤,就是互相挨着晃来晃去,上帝视角看,他们现在应该很像蜂巢里动来动去的蜂群。
人群渐渐平歇,隐隐有老者的说话声,他没说多久,简单的说两句,旁边的镇民就安祥的闭上了眼睛,直挺挺的模样,状若死去。
云迟:“……?”
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就在他想着不理解但尊重之际,昏暗混沌的苍穹裂开了一道口子,数不清的小光点自那处飘落。
天亮的方式有点奇特,而且在黑暗里待久了,云迟适应好一会儿才适应白天的亮度。
裂口越来越大,逐渐蔓延至整片天空,淡金色的光点也终于落到人群上方。
云迟看着看着,鬼使神差伸出手接住其中一个光点,然后手中一坠,理应没有重量的光化作实质的金珠。
“有人得到神赐金珠了,大家抢啊——”
不知哪里一声大吼,人群像点燃的炮仗般炸开!
没人抢云迟手上的珠子,所有人挨挨挤挤伸出双手,想要接住天降金光,被触碰到的金光纷纷变成金珠落下。
云迟清晰地看到旁边的镇民表情狂热,眼珠赤红,神圣的祭典仿佛变成了邪.教徒聚众现场,一股比王静茹质问自己还要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金光变金珠上,没人察觉亮如白昼的天空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那根细线横向扩大,露出内里不详的暗红色。
远远望去,就像天空睁开了眼睛。
“你们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终于有人发现不对,一脸惊恐地瞪着上方。
“事情不对,我们走。”
王静茹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找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喘气声很重。
云迟下意识抓住陆风遥的衣袖,确定他没走失,这才带着王静茹往人群外挤。
因为换了个方向,用手开路,比刚刚倒退出去好走得多。
云迟低声问:“这不是祭典的安排?会不会是举办祭典的人没通知你们。”
“不可能。”王静茹想也没想地否认,“祭典改动不通知别人说得过去,不可能不通知我。”
云迟动了动嘴唇,到底没问出“为什么”,他感觉其中涉及的秘密不是他能知道的。
王静茹状态不好到一眼能看出的程度,她面颊泛起怪异的红,呼吸不畅似的大喘气,明明已经出了人群,她的脚步却踉跄起来。
云迟推了把陆风遥,对着他使了个眼色,陆风遥立即会意,打横抱起王静茹往前跑。
与此同时,他把柳榕放出来,让他用柳条叫方羽泽回来。
做到这一步已然仁至义尽,他不可能让柳榕用本体涉险,能叫的回来就叫,叫不回来中途出现意外就断尾求生。
视野内开始晃晃荡荡,若不是柳榕及时用柳枝扶了他一把,云迟差点一脚踩空摔趴下。
柳榕枝条贴在地面,最有话语权,一分钟后,他告诉云迟一个不幸的消息。
“地震了。”
前方,陆风遥停了下来。
云迟小跑过去问出了什么事,王静茹摇了摇头,“那边走不通。”
天空的黑线停止扩张,度过了那段时间,王静茹的情况好转许多。
震感越来越强烈,往房屋那边跑死路一条,好在他们没跑多远,还在小广场的范围内,这里四周空旷,没有高大建筑,不用担心建筑倒塌。
待到地震平息,水泥地面裂开一条条骇人的缝隙,乍一看很像天空的裂口。
当大家觉得事情到这就结束了,不料异象再次出现。
不多时,南边天际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山崩地裂之声如海浪潮水般持续涌来
准确来说,那就是海浪的声音。
陆风遥是在场所有人中眼力最好的,他看到南边的天也裂开了,蓝色的海水从天上降落,在重力的作用下互相拍打出白色的浪花。
身后有人惊叫,云迟回头一看,裂开的地缝伸出一双双干枯瘦削的手,将没有防备的居民拉入深渊。
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人群,他跪倒匍匐在地,神情悲怆,用苍老嘶哑的嗓音喊道:“神灵已逝,异族乱华,我族危矣!!”
场面彻底乱了起来,尖叫哭喊声此起彼伏。
方羽泽找了过来,陆风遥在寻找出路,同伴都在身边,云迟安心不少,他问王静茹:“还能走吗?哪个地方比较安全?”
[宿主别管她了,你快走!这是幻境,你们要是在这死了,外面身体也会失去生命体征!]
系统突如其来的警告让云迟一愣,下意识看向王静茹,脑子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她是假的?
纵使只相处四五天,少女的言行举止灵动真实不似幻觉,制造幻境的人要有多高级才能凭空捏出这种性格鲜明的人物?
王静茹没察觉云迟脸上的异色,在他的搀扶下勉强站稳,扬声道:“界门已开,所有人前往界门!”
女生嗓门不大,但乱七八糟的人群奇异的安静有序下来。
壮年扶着老人,女人牵着孩子,他们没有一个想要回家拿东西,像是军队听到将领的号令,一个接一个往北方走。
若是地底有东西钻上来,就合力把它打回去。
陆风遥借了云迟的唐刀,专门走到老幼身边掩护他们,方羽泽见云迟这边不需要帮忙,踌躇片刻,也帮陆风遥去了。
云迟刚从北边过来,自然清楚那里有一扇青铜大门,可那不是紧闭的吗?什么时候打开了?
心中疑窦丛生,可他没有多问,扶着王静茹往北走。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身后的海浪声渐渐逼近,他们恐怕根本来不及安全走到界门!
两人不知不觉从队中掉到队尾,然后云迟感觉手被人抓着摇了摇。
抓住他手的人只有一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王静茹凑近他的耳边,狡黠道:“我知道你骗了我,而我也骗了你,我俩扯平了!”
云迟习惯性表演,“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王静茹摇头,“我知道你是外面的人,进来是想找永昼明珠吧?”
话说到这份上,云迟也装不下去了,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转而问道:“你骗我什么了?”
王静茹眨了眨眼,“其实,界门有南北之分。”
云迟不太在意,在北国只能走北门,错就错了,“就这?”
“无启国没有南北国之分。”
“……”
云迟脸绿了,这比猝不及防掉马还让他难受,“那你听我编故事还听得一脸津津有味?”
“你不也听我编故事了吗?”王静茹不满,随即她眼睛亮亮的,“你编的故事总得有依据,外面真像你说的那么美好?白天温暖的光,到点睡觉的人和各种美味的食物。”
她已经很久不睡觉了,镇民也是,小镇没有安静的时候。
不等他回答,少女又有些低落道:“算了,你别告诉我,我就算知道也出不去。”
对方要是早点来,她或许有机会出去,如今太晚了。
时间能淡化一切,也能让人的灵魂一点点渗透没有生命的东西。
云迟不懂,“为什么?我们离门不远了。”
就算海洋冲过来,也不能把他们一下子淹死吧,挣扎一下还是能游到界门的。
王静茹答非所问,“你进来之前,管叫这里什么?”
云迟不假思索回答:“遗迹啊!”
说完,他的表情瞬间怔住,电光火石间,似是明白制造幻境的人是谁了。
遗迹,释义是留下来的痕迹。
只是遗迹被某个生物披上了美好光鲜的外表,吸引众人前来。
眼前场景变幻,镇民消失不见,原地留下一棵棵稀奇古怪的枯树。
黄沙漫天,狂风卷起一团风滚草逐渐远去,像打招呼又像道别,很符合王静茹跳脱又懒散的性格。
陆风遥和方羽泽没了保护对象,神色莫名地走到云迟身边。
后者抬手,松开紧握的掌心。
那里静静躺着一枚金色的小珠子。
云迟有片刻的恍惚,仿佛听到有人对自己絮絮耳语:
“我很喜欢你哦,你是我千年来遇到的最有趣的人!谢谢你陪我做了一场梦,耐心陪我聊天。作为报答,永昼明珠送你啦!”
云迟达成最初的目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