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眉上烟火>第191章

  柴睢转身坐回去:“我们见过?”

  “小臣见过您,”柴知?大方收下玉佩,未得允不敢擅坐,“几年前有幸观瞻圣颜,您那时不如现在气色更好。”

  听话意推断时间,说的大约便是在咸亨八年夏左右了,柴睢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柴知?,亦没想到柴知?小小年纪如此会说话,点点头问:“你名里的‘?’是哪个字?”

  柴知?据实回答,柴篌听得若有所思,她实在对此毫无印象,道:“鲜少有人以此字取名。”

  知?,知空,知荣华富贵是场空,知追名逐利是场梦,实在是好名。

  “据说乃小臣祖母取‘空’之意而定此字为小臣名。”柴知?带笑说起顽笑话,“鲜少有人以此为名也就罢了,偏偏小臣姓柴,不少人给小臣取绰号豺狼。”

  柴睢本打算见见这小孩就打发她走,又不知忽然哪里来的兴致,与少女闲聊起来:“你听说过孤的诨名么,中绥,不知可否能与你的‘豺狼’一较高下?”

  “中绥”,再讽刺不过的两个字。

  柴知?年少,高兴就笑,坦诚率真:“如此听来,柴家好像没好人。”

  “好人不长命,做个坏人没甚么不好。”柴睢也笑,笑意淡淡。

  “您不是坏人,外间一些愚民蠢众人云亦云,对您有误解。”柴知?人小胆子大,简直胆大包天,甚么话都干往外说。

  进来行宫重院时,少女刻意把贴身照顾并行监督之职的嬷嬷留在了外面,不然她无法与太上有这些对话。

  她孤身在京求学,嬷嬷时时刻刻谨小慎微,唯恐她这个胆子大的小家伙得罪谁,更怕她这个曾经作为皇位继承候选者、和柴篌一起竞争过皇帝位的小家伙,防不胜防中被人暗害。

  柴睢眉心轻扬:“孤不是坏人,那谁是坏人?”

  “世间无有坏人,”柴知?道:“亦无有好人。”

  “倒是头回听你这般观点,”柴睢稍斜身靠进椅子里,手指无声在椅扶手上点着,“可方便展开与孤讲讲?”

  少女在咸亨旧帝面前表现可谓良好,惟胆子过大些,说话直白到有些口无遮拦,但少女毕竟只十几岁,所有表现可以归结于紧张所致,也可以理解成她故意而为。

  究竟是那种原因,且还需要柴睢进一步确定。

  “所谓好人,忠义礼智孝五常之美惟得其一辄曰之善哉,旧时一男俸养老母至孝,母病,每药必先尝,夜置老母塌下,衣不解带,食不知味,敢问太上,此男好人乎?”

  柴睢很久以前依稀听过类似言论,答道:“以孝道之名,此男孝哉。”

  柴知?拾了个礼,再道:“倘此人为官期间,结党营私贪墨巨大,草菅人命伤天害理,此男坏乎?”

  “呼延为邕不是个好官,”柴睢自识字起便开始读历代朝事,对柴知?举的例子并不陌生,“他伏法后,他老母亲始终不相信儿子的恶罪,先哭瞎眼睛,后一命呜呼,故呼延为邕非当是孝子,此人不忠于民不孝于亲,岂与好人沾边?”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双全宰相呼延为邕,终究因贪欲而没能像其他开国功臣落好下场。

  见柴知?笑而不语,柴睢问:“还有例举?”

  柴知?又拾个礼,道:“按照您的推论,今有一人为一事十几载呕心沥血,一朝天灾人祸降临,使得事业飘摇,此人罪不可饶乎?”

  柴睢不吭声,清澈的眸子静静注视少女。

  常人见太上此目光该是心生怯惧,柴知?胆大回视过来:“今又一人,孝名扬,万众归心,而为除威胁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此人良善之辈乎?”

  “小孩,”柴睢面无表情时积威摄人,慢语低声宛如照妖之镜,可逼世间一切妖魔鬼怪原形毕露:“你想为孤鸣不平那是你的事,不违德不触律,可你若敢诽谤那人,乃属十恶,不赦之。”

  柴知?不仅不怕,反而嘴边勾起笑:“倘不是诽谤,您可敢管?”

  “哪条?”柴睢眸光愈发压迫。

  里外一片静谧,柴知?为确保安全再度左右看两眼,柴睢不动,也不说话,方才与这小孩说到好人坏人时,郑芮芳已在暗处退下了所有无关之人。

  “就知道找您不会有错!”柴知?竟就这么双膝跪地,从怀里掏出封信封,打开来,里面破破烂烂一条绢帕。

  绢帕上面血迹斑斑写满字,落款留有姓名和指印,是大内某位执事女官手书,通篇控诉皇帝柴篌恶行。

  “她已不在人世,尸首不知所踪,”柴知?直勾勾望柴睢,尚且稚嫩的脸庞上尽是愤怒和悲怆,“她是聿川籍,小臣平日与她有往来,王府送来老家特产时小臣会送她些,她则回些亲手缝制的东西,倘太上愿垂闻,小臣细细说与您知。”

  柴睢逐字逐句看手绢上所书,看罢折起放在手边桌上,道:“你所言这位执事官和当今发生肌肤之亲,且稍有时日,绢帕陈情字字泣血,可仔细看来,实则是执事官欲凭此事,受当今恩封擢拔,即便遭受毒打也不拒绝,可当今并无封赏意,执事心中生出不满,又不敢名言拒绝,最终招致祸事,可是如此?”

  柴知?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稚嫩脸庞满是疑惑:“您的意思是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今朝一切后果是执事官自作自受?”

  柴睢眼眸半垂,静静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孩,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简直荒谬,”柴知?挺直的脊背松懈下来,嘴里重复言荒谬,片刻,再次鼓起勇气看过来,眼里似乎燃起最后丁点希望,“可那位姐姐身在深宫,那位来找,她不答应则是死路一条,答应了仍旧没有好下场,难道您想说这是她活该?”

  “难道她活该为奴为婢,活该遭折磨殴打,活该死不见尸?难道一朝入了大内宫苑,这些都是她活该受?!”少女勇敢而坚毅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悲伤表情,眼眶微红,声音轻扬。

  柴睢所言打破了少女固有的某些认知,叫人短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