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眉上烟火>第186章

  厉百程微笑,颔首回礼:“久闻大名。”

  岂敢受年长者如此说法,李清赏客套道:“晚辈才是久闻厉督总大名,今得一见,三生有幸。”

  几句吹捧听笑柴睢,厉百程似乎觉得这孩子挺有趣,唇边笑意扩大几分,却然没再过多寒暄,与二人匆匆别开。

  “厉督总还挺平易近人。”李清赏被偶遇厉百程的小插曲转移几分紧张,跟在柴睢身旁嘀咕。

  柴睢道:“厉百程么,曾任过大望朝禁卫军大统领,母亲隐居后,她继续领着北山的护卫职责,正儿八经的母亲心腹之人,不过方才你也见了,她也是个普通人,并没有三头六臂。”

  李清赏知道,她这是在笑话自己胆怯,不由失笑。

  至二堂外,等候良久的婢子恭迎上前:“主上有吩咐,少主与李娘子到后直接进屋。”

  柴睢于无声中看向李清赏,二人目光相对,敞开的屋门里,依稀传出中年女子的说话声音,柴睢摆头做了个寻问动作。

  是否要进去?

  李清赏看看柴睢,再看看敞开的二堂偏厅,牵住柴睢手,轻轻点了下头。

  二人脚步轻盈进屋,月亮门里面正在说话,柴睢拉李清赏坐在旁边凳子上,朝门外婢子比了个喝水动作,婢子即刻安静地奉来茶两盏。

  她们走山路过来,又累又渴,端起茶就喝,彼时月亮门里说话声未停。

  那是道略显沙哑的声音,是敬华大长公主柴婳,在给妹妹说回来路上的见闻:“罢·工·游·行得厉害,公门打压得亦是厉害,我们入城那日,正好遇见场官民冲突,事后百程打听得消息,道是冲突中,有公门差役打死了人。”

  说到这里,柴婳停顿了一下方又继续道:“为防传讹,百程又亲去访,公门确实打死了二女一男三个庶民,另打伤抓捕大约共两百余人,冲突场面委实惨不忍睹。”

  回应柴婳的声音不紧不慢,温柔而充满力量:“龙津既出此事,朝廷为安抚民心,定会采取平息措施,否则便会有更多人站出来反抗,民势不可控,早已非昔日‘可使之由而不可使知之’的情况,暴·力打压并不能打灭那团民火,只会把火打散成无数小星火,散落在各处,照此发展,燎原便在顷刻。”

  想来是因为同柴睢相处日久,李清赏熟悉旧帝说话该是怎样的气场,轻易猜测出月亮门里说话的两位,前者是柴睢姨母,后者是柴睢母亲。

  圣太上说起话来平静而温雅,与那日清晨半山亭下以笛寄哀的气质全然不同,某个瞬间,李清赏在柴睢和圣太上身上找到了点隐晦的、曾为帝王的相同之处。

  月亮门内,柴婳继续道:“怕就是怕在这里,因着身份敏感,我未敢花功夫去详细问查龙津公门情况,当然,我也未必真能查出来甚么,只是听龙津百姓和几些公门胥吏言,整个龙津府已然不姓柴,而姓刘。”

  “至于这个‘刘’,乃是当局岳丈家的刘,却也并非是国丈刘庭凑的刘,而是其长子刘毕阮的刘,”说到这里,柴婳分析道:

  “照理说,刘毕阮和我们差不离的年纪,不该会让下面人把他架空成这个样子,鱼肉老家百姓等同叛根,刘氏在思宁县,在龙津府,莫是完全不想待下去了。”

  柴聘没答柴婳言,默了默,她朝月亮门外问:“柴睢,这事你甚么看法?”

  这厢,柴睢放下茶盏起身至月亮门下,不料李清赏也拘谨地跟着站起来,柴睢无声看她一眼,示意不必害怕,拱了手朝月亮门里回话:“刘氏自己宅门里儿孙斗法,闹大牵扯万民生计,便上升朝廷公门,母亲和姨母不必为之忧心。”

  柴聘顺着柴睢视线往旁边移去,可惜被月亮门这挡住:“自然无心过问山外事,然你姨母路过龙津时,遇见了些麻烦。”

  敬华大长公主一行轻车简从,至龙津府城后碰巧遇见龙津工民与公门发生冲突,大长公主被抓了监,厉百程到府衙给府台亮明身份亦不得行,花去些钱财才把柴婳带出来。

  北山固然不问俗事,不代表谁都可以欺负北山行宫里的人,遇见这些事时,北山必须亮出底线与锋芒,否则岂非谁都可以不把北山放在眼里?

  柴睢道:“姨母既归,可以北山行宫名义给大理寺卿王冼去公书一封,言明在龙津之经历,责成大理寺尽快调查详情,给北山回个说法。”

  柴婳沉吟道:“当局已知龙津事,此时去书大理寺,作用无非给龙津的火上加把柴,但当局对龙津的态度似乎有些暧昧。”

  其实何止是暧昧,柴睢清楚,龙津公门与工民间爆发的对抗愈演愈烈,背后不乏有人推波助澜,柴篌更是乐见其成,甚至能用此来拿捏刘·氏·父·子。

  “有此用则足矣,”柴睢两手叠放身前,模样是李清赏未曾见过的乖巧,言语间却也是她没见过的城府深沉,“事牵扯皇族长辈,大理寺发人下县必会上书陈明,并在黎泰殿上与皇帝内阁议,只要王冼把事在黎泰殿上说与文武公卿知,刘庭凑便必须得站出来表个态,敲定之从刘家私事转为朝廷公事,皇帝便包庇纵容不得。”

  朝廷至今无人敢把龙津事拿到明面上谈,许多人讳莫如深,借王冼之手逼皇帝柴篌拿出公事公办态度,后续即便刘家能在依律办事上动点手脚,总也会有龙津官员被拉出来当替罪羊,事情无法不了了之,处理结果必得有人站出来,为抗·议·游·行·中被打·死·打·伤的工民承担责任。

  李清赏听见这些,只觉柴睢果然好心计。

  鬼知刘毕阮好端端和他弟弟刘加荣内斗甚么,而兴也勃焉,亡也忽焉,他们自己闹去,他们内部不闹腾,与刘氏站在对立面的势力又怎会拿到机会与之斗法,说不准,说不准刘毕阮和刘加荣兄弟间爆发的私下“内斗”,究竟有否外力在助推之。

  李清赏无疑是聪敏的,在柴睢点明刘氏家门兄弟阋墙时,她并不仅不惊讶于柴睢的心计,更是首先想到谢知方,她觉得,倘刘氏当真发生兄弟阋墙的事,谢知方应该功不可没。

  “如此,我明日着人给大理寺卿送公书。”柴婳欣然采纳柴睢堪称火上添油的意见,又因背对着月亮门,看不见后面,半侧着身顺口问道:“不是说带你朋友来避暑?”

  诚然,屋里柴聘已露出些许望眼欲穿之相。

  “然也。”柴睢应着声扭头看李清赏,稍顿,道:“她在这里。”

  “哦?”柴婳起身面向月亮门,“何不来见?”

  头皮发麻的李清赏再无退路,她以为,自己曾在心里设想过的情况,此刻会走马灯般闪过,现实却是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闻柴婳要见,她两腿发抖着来到月亮门前,正好与柴睢并肩而立,拾着礼跪拜下去,尾音紧张轻颤:“民庆城李门女清赏,拜见圣太上千秋万岁,拜见大长公主千秋。”

  正对月亮门有张书桌,圣太上端坐桌后交椅里,唇边扬着浅淡而温柔的笑意,抬下手道:“免礼,进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