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每吃几口,余光里的陶子衍就要弄出点动静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要不就是弄掉个筷子,要不就故意把汤弄洒。反正就是死要面子不肯开口,等着别人递台阶。

  江亦没理,一会手伸的老长去夹陶子衍面前的菜,一会撸一撸袖子,左右手轮番在陶子衍眼皮子底下晃悠。

  修长纤细的手腕仿佛一件细腻雕刻的艺术品,本该被人好好收藏珍爱,现在上面却遍布青紫痕迹。

  碍眼的很。

  陶子衍把江亦够的那道菜挪到人眼前,一脸嫌弃的说道:“拿走,我不爱吃。”

  江亦吃东西有个习惯爱吃火大一点的,相较于盘子里的虾仁滑蛋他更喜欢带一点糊边的全熟煎蛋。在这点上,陶子衍和他正好相反。

  拿筷子在盘中扒拉了两下,江亦主动开口问道:“昨晚有事?”

  画面在脑中重现,陶子衍本能的绷紧背部坐直了一些,眼皮都没抬直接从裤兜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顺着桌子滑过去:“张赞昨天给你拿过来的,落我那了。”

  江亦翻开盖子,嘴角一抽,一个造型浮夸,看起来就不菲的——满钻手术刀造型胸针。

  医生日常不能戴首饰,办事周到的张特助自然不会忽视这一点。但……他怎么会觉得医生就一定会喜欢职业相关造型的东西?这可怕的刻板印象。

  多亏他没有从事畜牧业的工作,不然张特助送来的胸针没准能在他衣帽间里开个动物园。

  江亦被直男的脑回路逗的发笑,抬头的时候挑起的嘴角还未落下:“谢谢,很用心。”

  除了那个慌乱的早晨,江亦哪里冲他笑过,陶子衍看了半晌才慌忙扭过头去,从喉咙中发出紧巴巴的声音:“安静点,赶紧养好你的伤,少惹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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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不久,江亦被陶子衍喊进了书房。

  互联网时代,信息更新迭代迅速。陶子衍接手公司这几年,投资眼光毒辣,更是带领集团开发了很多新兴项目。

  但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现在的陶子衍看不懂这三年间的项目决策。

  失忆这件事原本没让他觉得多困扰,成年人的世界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况且他固执的认为,人的能力,性格,处事方式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有没有丢失一段记忆毫无影响。

  打脸虽迟必到。那堆他签了字,却看不懂的文件让人烦躁。 一页页数据明晃晃的宣示着,过去几年他的投资方向大变。

  没有过渡,是在某一个节点突然转变的。他不理解。未知让他不安。

  性格决定行为,工作上的问题张特助能处理好,生活上的呢。

  二十四小时和他待在一起人就只剩下江亦了。

  陶子衍昨天想了一整天,刚才做的决定。

  “听刘嫂说你这几天休假,正好,我在家你就过来书房,跟我说说这几年的事。”

  原本以为陶子衍喊他过来,又是要说乔西的手术,江亦都做好了又得吵一架闹一场的打算。

  看来乔西哪有陶氏重要,这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休假在家,呆在哪他倒是无所谓。学长在医院说过,重复之前做过的事有助于刺激大脑恢复记忆。

  前几天陶子衍动辄生气动手,江亦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以后。

  或者说也不是没时间,是逃避。

  气话归气话,真要下定决心离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江亦想他应该是做不到的。

  这和三年前分手不同。三年前江亦从没得到过陶子衍的爱,也不曾拥有一个家。他弄丢的只是漫长青春中的一场苦练。

  现在是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这儿是他梦寐以求的家,有他宣誓相伴一生的伴侣。

  一个渴求爱的人,如果生命中曾经拥有过一束光,曾经感受过他带给你的温暖和救赎。那么失去之后,人生中每一次面对黑暗,你都会不由自主的怀念。

  十数年的纠缠拉扯,哪有那么轻易放弃。他既无法下定决心离开,也没法从容面对现在的陶子衍。

  更何况……还有一个乔西。

  陶子衍那个自大狂主动提出来想听过去的事,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江亦心底燃起了一丝希望。

  “好。”

  江亦回房间拿了本专业书。陶子衍看资料,江亦就在沙发上看书,没有交流,互不打扰。

  昨晚睡得不踏实,饭后人就有点犯困,陶子衍拿过烟盒,敲出一根烟想提提神。

  “吧嗒”打火机清脆的响声,在只有纸页翻动声的屋内特别清晰。

  江亦循着声音扭头,陶子衍嘴里正咬着烟蒂,缓缓吸了一口。

  青白烟雾模糊了男人的脸,他整个人看上去恣意又矜贵。

  眼见江亦看过来,陶子衍还特意朝着沙发的方向懒洋洋的吐了个烟圈。

  确实长了一张蛊人的脸,江亦有那么一秒钟的恍神,直到刺鼻的烟味飘过来。

  江亦慢条斯理的折了书的一角,起身绕到桌子背面,伸手去拿陶子衍指尖香烟:“苦”

  陶子衍侧身躲了一下,椅子受力往后滑了一小段距离:“又没让你抽。”

  “又没让你抽。”

  脑中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

  陶子衍上大学就会抽烟,但是烟瘾不重,很少会当着江亦的面抽。江亦那时还很喜欢他衣领间淡淡的尼古丁气味。

  后来两人发生关系,有时候陶子衍一晚会点燃几根事后烟,江亦担心他身体,每次都会找借口阻止说呛。

  那时候的陶子衍也是一脸痞气的躲开江亦伸过来抢烟的手:“又没让你抽。”

  之后趁江亦够不到,再扭头吸一口含在嘴里,倾身捏住江亦的下颌,迅速吻上来,将烟渡到人嘴里。

  江亦被呛到,推开陶子衍不停的咳嗽,眼尾染上一片绯红。

  陶子衍就会靠在床头上坏笑个不停,喉结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只不过后来……陶子衍就烟戒了,他说,要好好保养身体,照顾江亦到八十八。

  江亦上前一步,抢过烟,摁灭在烟灰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