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盐不进的人边重楼见多了。
但眼前这个情况，显然让肖睿娜没有那么平静。
“但只要你们肯常回来看看她，你们都在本地，这并没有那么难。”肖睿娜皱眉道。
“是的，并没有那么难。”老人的女儿立刻回应了肖睿娜的话，回答的速度之快，让肖睿娜一惊。
老人的女儿继续道：“当年我们被扔给奶奶爷爷，在学校受到欺负老师叫了奶奶爷爷去学校，可老人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管得了。我们想让妈妈爸爸回来，应该也不是天王老子拦着不让回，应该也没有那么难的。”
“我们在电话里哭了求了，你们回来也没有那么难的不是么？” 老人的的儿子一边说一边笑：“对啊，那个时候孩子是不是可以起诉妈妈爸爸履行义务回来照看孩子？”
女儿盯着李淑芬道：“可法律上爸爸妈妈就是我们的监护人，当年我们要是告了你们，是不是原告、被告席上站的都是你们？我爸站一边，你站一边吗？”
老人儿子和女儿的话让边重楼心惊讶，尤其是这位女儿说的没错，如果未成年或者说无民事责任年龄、限制民事能的孩子起诉父母，按照理论来来讲父母是监护人，要作为法定代理人代为诉讼，同样被告也是父母。确实是法庭上可能会出现父母对阵的状态。
能有这种法律意识，那么这两个子女是不是真的有想过告自己的父母呢？
肖睿娜同样被这两个人的话震动，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只要老太太想要一个结果，那么这场官司势在必行。
两人回律所的路上，肖睿娜想到了之前边重楼和她说的话：究竟如何且往后看。
“边律，我刚才是不是不该多嘴？让他们两个人在老太太面前那么说，老人应该很伤心把。”肖睿娜十分自责，看着也很紧张。
“没什么该说不该说，你不问，他们也不会把真实想法说出来。现在我们就知道了为什么子女不看老人。”边重楼说罢长长叹了口气：“人性、人心最难捉摸，有时候就算是你能看清楚，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慢慢你办案多了就好了。趋利避害，人本来就如此，所以你要去相信当事人，但也不能偏听偏信，这个度不好把握，只能说注意鉴别吧。”
边重楼把车停在写字楼门前，他不打算上楼了，肖睿娜下车和他道别径直上了楼。
写字楼前不能停车，边重楼把公文包从后座拿出来放在副驾座，刚打了左转向准备踩油门，副驾座的车门突然就被拉开了。边重楼以为有人要抢他包，下意识立刻把包抱在怀里。
只听上来的人喊了一句“师父”
边重楼这才看清来人是冯浩辰。
“师父，晚上和我一起吃饭怎么样？”冯浩辰好像是跑着过来的，坐在副驾上气儿还没喘匀：“我好久没见你了。”
“你不是遇上什么问题了吧？”边重楼问。
冯浩辰喘着气，在心里默默念：师父啊，不是我，是你遇上事了啊。
两人在车上定了去一家烧鸟店，路上边重楼打电话给廉松节说晚上和冯浩辰吃饭。
今天廉松节在门诊，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冯浩辰心惊：师父现在搞对象了都不避着点旁人了！车上还坐着我呢！就这么明目张胆！
两人点了菜，边重楼把酒杯递给冯浩辰：“你少喝一点，我开车来就不喝了。”
冯浩辰今天要说的话本来也需要壮胆，他都考虑好几天了，今天怎么也得告诉师父，于是端起杯就非常干脆地一口闷。
他缓了一阵才道：“师、师父，你是不是，嗯……是不是恋爱了？”
边重楼挑眉，看来老冯没把他和廉松节恋爱这事儿告诉小冯。
边重楼毫不掩饰：“是啊。怎么了？”
冯浩辰脸红了，不知是因为酒还是什么，清了半天嗓子，犹豫道：“你是和廉松节廉主任交往吗？”
“你看出来了？”边重楼笑着拿起一串鸡肉串放进嘴里，不由感叹这家店果然名不虚传，肉烤得汁水充足，软嫩适口，相当好吃。
冯浩辰支支吾吾的功夫，边重楼吃掉一串鸡肉，拿了水杯喝水。
“可、可他有女朋友你知道吗？”冯浩辰压低声音，把女朋友三个字咬得最重。
这三个字，边重楼是听清了，嘴里的水没咽下去全都从鼻子后面返了上来，辣得他睁不开眼睛，急忙掩住了嘴。
“谁和你说他有女朋友的？”边重楼强忍着鼻子的酸呛感问冯浩辰。
“那个……廉、廉翘，而且是廉松节自己和家里人说的。虽然他帮过我很多忙，但他如果骗师父你的感情，我也会和他划清界限的。我也不敢相信他那种看着霁月光风的人会是这种人品。”冯浩辰神色凝重，仿佛做了很大的决定。
边重楼笑了好一阵子，神秘地对冯浩辰说：“廉松节的女朋友就是我，他还没跟家里出柜。”
“啊？！”冯浩辰震惊。
“所以把你的嘴巴闭紧，别和廉翘说一个字!听到没？”
“哦！”冯浩辰蔫了。
边重楼欺身靠近冯浩辰，咬着牙缝道：“你要是敢对连翘透露一个字，我就告诉廉翘你对她有意思。”
“啊？我没有！不对，不是，我那个，我……师父你千万别啊！”冯浩辰急得语无伦次。
边重楼坐好继续吃东西，他明白不管怎样这小崽子是为了自己好，所以适当吓唬吓唬就得了，他哪里会掺和人家年轻人表白的事。
“可是师父，我觉得……你和来廉松节不合……”冯浩辰略显担忧地说。
边重楼眨眨眼：“能不能好好吃饭了？你别‘觉得’了，这件事情上你觉得的没一样对的！吃吧，吃完回家该恋爱恋爱。话说你怎么这么墨迹，还没和连翘表白吗？”
“……你们是不是都看出来我喜欢廉翘了？”冯浩辰郁闷极了，他有时候不知道廉翘是真的有点迟钝，还是之前受的伤害还没复原，可是医生都说她好了很多呢。
“而且我觉得你们是不是那天晚上吃火锅是在故意试探我和廉翘？”冯浩辰皱眉看着师父：“我就说廉松节这个人不如他外表那样单纯……”
“傻孩子，那顿饭到现在都多久了。廉松节要是真的反对，早就有动作了。再说了我肯定也会提醒你的。”边重楼越看越觉得冯浩辰有意思，这孩子在感情上这脑回路，他也是捉摸不透。
冯浩辰沉默半晌，突然两眼放光道：“那就是说我过了廉翘他哥这一关？”
“你又不是和廉松节表白，你和廉翘都没在交往，廉松节能说啥？”
“也对。”冯浩辰又泄了气。
和李淑芬老太太的子女面谈后，边重楼和老人沟通，诉子女履行赡养义务多回家探望李淑芬。法院立案后，子女拒绝调解。
边重楼把当前老人面对的孤单寂寞，作为空巢老人的情感、精神需求得不到满足，晚年身体羸弱等事实情况做了陈述。
两个子女甚至都没有请律师，全程自己应诉，也并不提出什么反驳和诉求。
最终，法院支持老人的诉求，支持了让子女履行精神赡养义务，每月至少回家两次，并要求电话问候，法院会进行回访。子女们和老太太双方当庭没有提出上诉。
但是边重楼知道这场官司，胜了和不胜没有太大区别。老人最想得到的东西其实是感情，但这却是最难以得到。并且，她现在所能给子女的感情，可能子女们也不想要。
宣判后，在法院的院子里两个子女对母亲说了一番话，让边重楼印象非常深刻……
老人的女儿说：“在我们需要亲情的时候，在需要父母对我们履行抚养子女义务的时候，是父母逃走了。
当我们被别的孩子欺负，被骂没有爸妈，被堵在学校门外要钱，挨打的时候，是父母逃走了。
当我们在电话那头哭着说想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是父母逃走了。
用来原谅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现在都无法原谅。我们服从判决，该我们做的会做到，我们可以提供金钱、提供行动，但不保证提供感情，就像当年父母对我们做的。因为感情比金钱贵重太多了，我们付不起。”
从法院出来，老太太情绪激动，一直在流泪，趁着子女没走远，她用力朝他们喊：“可是，当年如果我和你们的爸爸不出去打工，哪里来的钱支付你们的吃穿用度？”
两个子女闻言转过身来。
老人的女儿向老人这边走近了两步说：“妈，你有没有想过对于一个长期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的小朋友来说，父母在身边的陪伴重要，还是吃好穿好有钱花更重要？”
代替老人答话的是她眼中源源不断滚出的两行热泪。
边重楼感觉老人状态不是很好，问了问她身体情况，老人摇摇头，说她自己很好。
老人的子女站在远处背对老人说话，然后各自开车离开，仿佛这场官司没有带来丝毫改变。
边重楼不忍，叫车把老人送了回去。
肖睿娜神情也很沉重，这不是边重楼带她的第一个案子，但却是她今后可能记起来最难忘的案子之一，而且此刻她丝毫感受不到胜诉的喜悦。
有人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今天老太太看到子女决绝的背影，这场目送也太伤心了。
但是，是不是当年还是两个小朋友的他们也在一语阎乄声声哭喊中，无数次目送了父母的远行呢？
同样都是不得已的目送，没人能比较出两者谁更揪心、谁更痛苦，哪个持续的伤害更久远、哪个付出的代价更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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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与本章中要老人起诉子女要求“常回家看看”的案例根据真实案件改编。
去年八月最高法公布的案例里有支持精神赡养案件（见湖南日报客户端2023年8月4日报道），提到“是否付给老年人生活所必需的金钱不是衡量的唯一标准”。在判决中明确了探望次数、电话问候次数等。大家感兴趣可自行搜索查看，本文不作深入探讨。有不尽之处，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