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过後,内城的冬日算是彻底结束了,
石板小路旁是两行零落的灌木,一抹亮色里闪了闪,是汽车尾灯的颜色,在浓重的黑夜里有些刺眼,
郑助理站在车旁,给识舟递来一件外衣,
因为刚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得响,即使刻意放缓,还是能听到细碎的声响,
或许是白小姐来回踱步的声音,
是她有些犹豫,踌躇着不敢上前的声音。
郑助理开车送识舟回家,雪榭在她的眼前缓缓倒退,雪色的屋顶很快便淹没在黑暗之中,视线终于开阔起来了。半山公路鲜有车辆经过,但小郑开车的速度依旧不快,宋识舟打开车窗,让风痛快的吹了进来,
她的心里也跟着有些痛快,
微凉的湿意好像能带走所有的急躁焦灼,让她终于能够平静下来,
从不断起伏的心绪之中,平静下来。
一缕香飘过来,是她刚刚沾染的,白小姐身上的月桂花的香味,
冷冽的香气萦绕在她的指尖,恍惚之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人虽然颤抖,但依旧坚定的双眼,
宋识舟的手也跟着颤了颤,
她的眉眼淡淡的垂下,因为自己反复想起白若薇而有几分烦躁,她把窗户开得更大一些,夜风更多更多的涌了进来,细微的月桂香很快便被冲散了,
可是却始终有一缕,执拗的缠着她的指尖,
清冷的香气被稀释了,反而带着几分令人意想不到的甜,
宋识舟顿了顿,把手缓缓放在了身旁,
雪榭离她住的地方很远,这一路大概要开很久,小郑打开了车载音响,那是一首不知名的外文歌,忧郁的女声在黑夜中缓缓吟唱着,沙哑的音色更加引人沉醉,
耳朵被音乐填满,让她乱七八糟的一颗心,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
这场暴雨连绵多日,周末後天气才渐渐放晴,因为通勤不便的原因,宋识舟这几日都没有去瓷器工坊报道。
她也对前世的意外心有余悸,可能是因为死过一次的原因吧,所以便更加惜命,
她为自己的缺席和小孙总解释了好久,她简直不知道怎麽措辞,好在孙梦晨不是喜欢纠结的人,没有深究背後的原因。
今天的天气很好,迟来的春季送来一个温暖的晴天,宋识舟坐在一把实木椅子上,安静的看着师傅的动作,
“给瓷器上色的工艺,目前常见的共有三种,分别是釉上彩,釉下彩和釉中彩。”
师傅捏着一个素坯,耐心的讲解道,
“釉是瓷器表面一层薄薄的介质,能增加瓷器的强度和稳定性,所以瓷器的表面才会光滑透光。”
师傅是一位中年女性,看起来一丝不苟,她穿着一条藕荷色新中式连衣裙,声音却柔柔的,
“区分釉上彩,釉下彩,釉中彩的方法有很多,具体可以…”
这些基础性的知识她已经很了解了,却依旧认真的倾听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宋识舟专注的神情,师傅讲的也很有激情,介绍完几种常见的上色工艺後,老师又给她布置了一个作业,
“既然宋小姐之前有一些上色经验,那麽你这几天可以独立完成一次瓷器上色,算是我对你的考核。”
她继续道,
“也好让我了解一下你的水平。”
宋识舟点点头,
“好的,老师。”
老师走後,剩下的时间便可以自由支配了,宋识舟取来一只光滑的长颈形素坯,对照着瓶子的形状,现在纸上画起了造型,
一朵姿态袅娜的花在她的笔下盛开,花瓣,蕊芯,然後是叶片,
创作本来是一件能让人静心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何,手中的笔却始终有些颤抖,画到最後,墨色的线条竟然都淩乱下来,
小孙总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後,
她比识舟大了快十岁,琥珀色的卷发堆在肩头,一副十足职场精英的样子,
她环着双臂,开口问道,
“下了这麽多天的雨,我身上都要长毛了,今天天气这麽好,太阳多大啊,你怎麽反而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扫了一眼草稿纸,
“刚开始的几笔画的还行,後面的怎麽这麽潦草”
“妹妹,有心事”
或许有吧。
她把草稿纸放在一边,师傅留下的作业两周後会验收,既然现在难以进行下去,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先给自己放个假,
“我没什麽心事,就是这几天有点累,梦晨姐,你一会有事儿吗这附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听说评价还挺不错的,我请您吃饭。”
孙梦晨耸了耸肩,
“那好啊,有人请客这种好事,我当然得去了,”
她在手机上点了点,
“把小苏一起叫上吧,她这几天总是跟我问起你,她说你最近工作很忙,她连看你一眼都不敢,就怕打扰你。”
火锅店离这里不远,孙梦晨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今天是久违的一个晴天,傍晚时火锅店的生意很好,两排宽敞的散台坐得满满当当,
巧了,孙梦晨和火锅店的老板正好认识,她同老板寒暄几句,服务员便带她俩进了包厢。
小孙总和苏子卿都是无辣不欢,桌上唯独宋识舟不能吃辣,于是便很有参与感的点了个鸳鸯锅,
“这家店的招牌菜很多,麻辣牛肉,兔头,黑鱼鱼片都很有名,你喜欢什麽,可以看着点,”
孙梦晨话音未落,苏子卿便冲了进来,
她姗姗来迟,手上拎着三杯用来赔罪的奶茶,
刚一见到宋识舟,苏子卿就夸张的大叫道,
“识舟,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你可想死我啦!”
孙梦晨笑笑,说“你这怎麽整的和小品开场白似的。”
苏子卿吐了吐舌头,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快,圆桌上不一会儿便摆上了满满当当的菜品,苏子卿是个话痨,饭桌上没有冷场的时候,宋识舟反而能好好吃一顿饭,
小孙总冲苏子卿使了个眼色,
苏子卿愣愣道,
“识舟,你在想什麽呀,怎麽一直不说话呢”
孙梦晨把杯子放在桌面上,
“这人已经这样一整天了,早上的时候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现在都几点了,还是这副样子,”
苏子卿心有戚戚,
“不会是宋岚依女士又找你麻烦吧…”
宋识舟摇了摇头,
那到不至于,
不过确实有一桩心事纠缠着她,让她久久不能释然,
她把筷子放在桌上,她刚才不小心咬到了一块海椒,嘴唇立刻红了起来,她不喜欢这种刺痛的感觉,不是很疼,也不是很难受,却让她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皱了皱眉,努力调整着措辞,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麽有的人明明很在乎一件事,却总是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没对答案报过希望,她把自己纠结的事做了大差不差的做了模糊处理,她没想过让孙梦晨或者苏子卿来解答这个问题,毕竟和白若薇纠缠四年的人,是她自己,
她觉得自己能够读懂一些白小姐,可是好像又有些读不懂,
几缕雾慢慢悠悠的升腾起来,对面几人的脸变得模糊不清,孙梦晨啧一声,
“可到不好说了,不同的人得按照不同的方法分析,识舟,你说的这个人是谁,什麽性格,这件事对于她来讲又有多重要,如果条件这麽模糊的话,我们也给不出什麽值得听从的建议。”
宋识舟顿了顿,
“具体的条件我也说不清楚了,没事儿,梦晨姐,你就当听个故事就好了,我只是喜欢胡思乱想而已。”
苏子卿对两人奇奇怪怪的谈话并不感冒,她刚下了一盘毛肚,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沸腾的气泡,
孙梦晨笑了笑,
“其实你说的这个人也挺奇怪的,你说,一个人在乎一件事情,大多是因为这件事还没有结果,所以她的注意力才会一直放在这件事上面,如果早就尘埃落定了,那还何必担惊受怕呢”
“可是她又偏偏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不就代表她想证明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可是不重要,又为什麽要在乎呢”
“她本身就很矛盾。”
宋识舟顿了顿,
或许白小姐就是这样矛盾的心理吧,
或许她就是这样,矛盾的,在意着自己吧。
……
虽然点是的鸳鸯锅,但识舟还是尝试了一下麻辣汤底,人菜瘾大的结果就是她还没怎麽吃呢,就辣到食不下咽了,
晚饭後苏子卿问她有没有什麽安排,
“回工坊,加班,继续画老师的作业。”
苏子卿撇了撇嘴,
“识舟,你可真勤奋,从前上学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子,”
她依依不舍的告别,孙梦晨把车开过来了,对两人说道,
“走吧,我送你们。”
车上的时候几人又闲聊起来,孙梦晨问她店面找得怎麽样了,
“识舟,光有技术可不行啊,你要是想开工作室,地段选址同样很重要。”
这问题确实有点棘手,苏子卿接话道,
“铺面还不好找我记得商业街里好几家空闲的,位置都不错啊,随便选一家合眼缘的不就可以了吗。”
孙梦晨笑了笑,
“大小姐,哪有那麽容易。”
“这几年内城的瓷器生意不景气,要是选在萧条一点的地段基本上是自寻死路,就算是选在热闹的地方,也得看看周围有没有竞争对手,”
苏子卿那边顿了会儿,
“我到知道有好几家不错的店面,识舟,我一会儿发给你。”
宋识舟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微微一愣,
“你平常也不关心这个,哪来这麽多资源”
苏子卿沉吟片刻,
“其实…这些店面是玉姐给你找的。”
“她说你在外面一个人打拼事业本来就很难了,又不肯叫家里人知道…所以她想把你们家里的瓷器産业交给你,说是只要你想要,随时可以接手…”
“其实这也不是什麽店面的问题。。只是玉姐觉得,明明宋家也是做瓷器的,为什麽你只找了别人帮忙,没找自己家…”
宋识舟的眉毛淡淡的挑了挑,
“玉姐那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她是真的为你好,她可是你姐姐,我要有个这麽好的姐姐我还奋斗什麽你就跟她说你要做瓷器生意,玉姐还不是一切都给你打点好了,用你出来找人,自己找地方”
“哎呀识舟,玉姐和宋女士又不一样,宋女士不好是宋女士不好,再说玉姐帮你不是应该的嘛,行了,一会儿玉姐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好好跟玉姐说啊。”
宋识舟沉默了。
苏子卿带来的奶茶她只喝了两口,扔了有些可惜,所以现在正被她捏在手里,苏子卿像是怕听到她的回答一样,心虚的转过身去,
一段车载音乐插了进来,盖过了两人的交谈,
孙梦晨把车窗打开,好像什麽都没有听到。
宋识舟有点出汗了,她想放下奶茶,可是又没有地方可以放,
因为加了冰块的缘故,奶茶捏在手里有点冷,其实这杯奶茶应该被尽快喝掉,不然等到冰块融化後味道会被冲淡,就没法喝了
可是如果这杯奶茶,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喝呢
宋识舟一顿,
苏子卿说逢玉是好意,
她也知道逢玉是好意,
苏子卿说玉姐应该帮她,
可是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麽是应该的。
有的只是,
裹藏在糖衣下的,控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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