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别人对这个‘哦’字是什么感觉, 反正安九是被微生岚一个‘哦’字气了个仰倒。

  他一回头,还真见他敞露着胸膛,一副大大咧咧, 准备就这样走出去的模样。

  安九气得脑仁儿疼,捡起地上的外袍, 丢到了微生岚怀里,“把这个披上!”

  微生岚则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乖巧的将外袍披上, 等待着安九的下一个指使。

  安九看了他一眼, 无奈的上前,亲手将他的衣袍整理规整……微生岚的体魄健壮,穿上衣服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刚才安九却发现, 不穿衣服时,他的身材真的很有看头, 胸肌和腹肌的肌肉并没有过分夯实,但是垒块分明, 肌肉线条流畅, 带着很强的力量感。

  如果就按微生岚刚才那种草率的披法,那根本就是欲盖弥彰,反而更显得他胸膛宽阔, 色

  特别是, 拥有这般惑人男色的本尊,表情还十分平淡,狐狸眼不带感情的一扫, 简直把禁欲与色|欲毫不违和的糅合,直让人想将那件外袍扒掉。

  但是安九知道, 微生岚没有刻意勾引人的意思……一千年以后的他没有,现在的他更不会有,只能说,这或许就是狐族的天赋能力吧。

  “你呀,能不能正视一下自己的魅力,你想过没有,你要真这么走出去,别人能用眼神把你给吃了。”安九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

  微生岚垂眸看他的发顶,“那你呢,会觉得我有魅力吗?”

  安九大方自然的点头。

  他就是对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看见美好的人和物,就忍不住心生欢喜,对他们抱有好感……一开始会纵容微生岚跟着自己,不也是因为对方好看吗?他魅力足够大了,迷得自己晕头转向,明明才因男色吃了大亏,却还是忍不住向他投降。

  他自己能认识自己的坏毛病,也并不耻于承认。

  微生岚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眼里升起一抹亮光,“那我们能做朋友了吗?”

  “……”安九无言片刻,最后还是冷酷无情的拒绝道,“不行。”

  “你该走了。”安九推了推微生岚,想把人从房间赶出去。

  微生岚却伫立原地,雷打不动,任凭安九推攘。

  干安九推累了,站着休息,心里忍不住想,没想到,一千年前的年轻狐狸,竟然是个比他还倔强的犟种。

  “你到底走不走?”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做朋友?”微生岚问这个问题时,安九能明显感觉他的失落。

  这让安九,又有点于心不忍。

  他垂下头去,也变得十分丧气,“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我明天再来,或许你明天就改变主意了。”微生岚自顾自的说完,转头便朝着门外走去,他步伐极大,很快便消失在安九面前,不给他留半点再次拒绝自己的机会。

  安九看着微生岚消失的背影,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主要是心累。

  微生岚说他明天还要来!

  安九只觉得心底又甜蜜又忧愁的……

  第二天,微生岚果真又来了。

  他敲了敲安九的窗户,却没等到对方来开窗,但他知道人就在屋里,屋子里有他的气息,他只是不愿见自己。

  安九确实在房间里,他没办法对微生岚太狠心,也就只能在他来时装死,希望微生岚得不到回应后,会早点放弃。

  但他明显小瞧的这个犟种。

  微生岚敲了半晌窗户,对方却一直不为所动,他便开始思索起对策来,总结昨日成功进门的经验。

  于是乎,他很快自学成才的领悟了苦肉计——

  他微微思索了片刻,便动用真气震开了后背的伤痕,等同于活生生的将伤口再次撕裂。

  这种行为对于微生岚来说,其实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反正他以前也老是把伤口弄得裂开。

  微生岚怕安九闻不到血腥味儿,便自己开口想引起安九的注意力。

  “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你可以帮我上药吗?看看也行……”想了想,微生岚又示弱的说了一句,‘好疼’。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喊疼……虽然他并没有感觉多疼。

  这句话他说的干巴巴的,依然没有多余的情绪,要是换个人来,指定就会看穿他这‘装可怜’的小把戏,但偏偏对象是安九,安九知道微生岚是个多么要强的男人,这样的小把戏,偏偏就是能拿捏他的心。

  那扇窗户没有打开,但是很快,安九的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微生岚悄悄勾了勾嘴角,尝到了卖惨带来的甜头。

  ……

  岷阳剑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抽查微生岚的修为和剑术。

  微生岚的天赋太强了,岷阳剑尊很享受那种,每一次检查,都会发现对方进步飞快的喜悦。

  可这次岷阳剑尊检查时发现,微生岚的修为增长,缓慢了许多。

  “你最近这修为增长,怎么比不上在宗门的时候。”

  微生岚垂下头,不敢与岷阳对视,“许是凡俗界的灵气不足,所以进度便慢了很多……而且,我的伤也好得很慢,是徒儿没用。”

  “伤还没好?”岷阳剑尊皱了皱眉,第一次关心起微生岚的伤势来,“什么情况?”

  “大概也是因为灵气不足的原因吧,请师傅见谅。”微生岚的说法有理有据,岷阳剑尊想了想,便也没有过度追究,只是让他抓紧修炼,尽量别被外在因素影响。

  “是。”

  这次虽然被微生岚糊弄过去了,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没过两天,岷阳就确定了,微生岚状态确实不对。

  他觉得很是愤怒,不仅是因为微生岚懈怠修行,更是因为他的撒谎和欺瞒。

  要知道,岷阳剑尊的掌控欲很强,一直要微生岚绝对服从他、绝不反抗他,直到成为他手中最听话、最顺手的兵器为止。

  而这次微生岚的行为,却是在试图脱离他的掌控,这叫岷阳如何能忍!

  但岷阳知道微生岚撒谎后,虽然生气,但却没有第一时间揭穿微生岚……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弟,竟然也开始生出叛逆的心思来了。

  他偷偷跟踪了微生岚,最后发现,他竟是与扶光君殿里那个侍君搅合在一起,而且从两人相处时的情形来看,好像还是微生岚上赶着的。

  但岷阳还是迁怒了安九。

  他本就是万衍剑宗的宗主,修士又天然的歧视凡人,他能给孟扶光面子,却不会对他身边的凡人有什么尊重的心思。

  得知真相那一刻,岷阳强压怒火,不动声色的回到自己住处,暗中却是想了无数种如何处理掉安九的方法。

  至于孟扶光那里……虽然都说那少年是扶光君很重视的朋友,但岷阳却只当他是个侍君,一个凡人而已,连修士都不是,随随便便一点儿小意外,就能要了他的命,这么脆弱的生命,孟扶光要是真的在意,就会想方设法将他引上修行一途,而不是任由他十几岁的年纪了,却是一点儿不接触修炼之事。

  岷阳总是以己度人,只觉着,一个凡人罢了,只能算个蝼蚁,届时根本不需要向孟扶光交代什么,大不了,便随便找个理由,或者死不承认便罢。

  凡人那么脆弱,谁又能笃定,是他做了什么害得他殒命呢?他一个炼虚期的高阶修士,犯不着跟一个凡人过不去了。

  但这里毕竟是皇宫,不是他的地盘,一些事情要做得隐秘,不留痕迹,还是得耐心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如此,时间一晃,又过了半月。

  安九和微生岚的接触,开始进入一个相对默契的时期。

  微生岚什么也不问,只是每天会来安九的住处小待片刻,他什么也不问,不逼迫安九一定要接纳他做朋友,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他,不在乎安九是不是搭理他,只是这样静谧相守的时光,也让他觉得各位快乐。

  前所未有的快乐……

  安九从一开始坚定的拒绝,到后来的视而不见,到现在好像已经默默接受了他的存在。

  他其实并没有忘记孟扶光的警告,所以心里一面觉得害怕恐惧,一面又贪念和微生岚相处的时光……微生岚在安九眼里,就像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囚徒,他明明知道对方要死,但又不确定对方什么时候会死,他想要扭转一下这个必死的局面,可又不知该从何下手。才能达到目的。

  安九也挣扎过,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这个发展。

  他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反复的复盘,努力去回忆,然后一天比一天更自责。

  微生岚却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安九心里带来多大的压力。

  他只是感觉到,他的新朋友十分的矛盾,他明明也很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可又总是在抗拒。

  如果换做其他正常成长的人,面对这样对他总有保留的朋友,肯定早就敬而远之,主动保持距离了,可惜他是微生岚,他的成长过程太过苍白沉重,就算安九只对他有三分好,也能在他内心里放大百倍。

  更何况,安九对他的好不止三分,他能明锐感觉到,安九很在乎,很在意他。

  既然微生岚已经看穿表面,看到了内在,那他也不是很在乎安九表面是怎么对待他的,他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应该尊重朋友的意愿,没必要刨根究底。

  安九慌张又安宁的度过了半个月,外面却传来,天下即将大乱的消息。

  太子从去赈灾,变成了镇压叛军,临圣王城也不复往日的繁华热闹。

  王城里来了许多逃难而来的人,这些人的形容已经是很狼狈了,叫人不难想象,那些离王城更远的偏远城镇,接收的又该是怎么模样的难民。

  也就是这个时候,安九派出去寻找司玄夜的探子有了回信儿——距离王城不远的扶柳城里,疑是发现了安九要找的人的踪迹。

  其实这个时候,安九与微生岚的接触已经很多了,他已经不是很在乎岷阳所修炼的是不是无情道,因为从微生岚透露出来的各种细节中,也能轻易感觉到,岷阳并没有真正将微生岚当徒弟。

  ……至少,不是那种爱护的徒弟。

  为了避免将来微生岚弑师的悲剧,安九还是决定,要想个办法,把这对师徒分开。

  而且这时候,安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微生岚如今的性格,竟然隐约有点后世时候司玄夜的感觉……而他好像听司玄夜提起过,比起他的师父洪明剑尊,岷阳剑尊给他的指导更多。

  这大概就是岷阳剑尊教出来的徒弟的特征吧,安九也不希望微生岚以后变成司玄夜那样刻板无情的人。

  还是应该早些将司玄夜找出来,这样做,可能有点推别人入火坑的嫌疑,但安九想,司玄夜反正是命中注定要进这个火坑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安九,将后世的结果当做了历史的必然,殊不知,如果没有他此番推波助澜,命运的走向,大概率不会如他所愿。

  他以为司玄夜会成为万衍剑宗的下任宗主,这是‘命中注定’。

  可他却不明白,从他这一刻心念一动起,他与司玄夜之间的后世纠葛,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他亲手促成了一些事情的发生,但他现在还一无所觉。

  安九招了人来,想让他们去扶柳城,将那疑是司玄夜的少年带来皇宫,那宫人却很是为难,“扶柳城如今是座疫城,上头下了死令,只能进,不能出了。”

  安九一愣,有些恍然,“这么严重?”

  那工人也是一脸愁容,“公子有所不知,这天下,快要乱了……”

  外边儿是天灾人祸不断,这临圣王朝,怕是气数将尽。

  之前孟扶光嘱咐安九乖乖待在皇城不要乱跑,他也就真的没离开过皇宫,竟是不知,外面的变化竟是如此的大。

  “那,那扶光君对眼下局面,可有什么对策?”安九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孟扶光,他觉得,以孟扶光的运筹帷幄,肯定不会不知道外边儿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说不定,他是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才会放心闭关。

  那宫人苦笑摇头,“奴才哪里知道主子们的安排。”

  安九都不知道,那他们这些下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想通了这点,安九也不再为难那宫人,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然而第二天,安九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的待在一辆马车上,他听见外面驾车的人,似乎正在和守城的军官交谈,那声音听来熟悉,竟就是昨天那给他汇报了消息的宫人。

  那人对守城君道,“这是九殿下请入宫的贵人,他要出城寻人,你们放行便是。”

  安九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制止,却发现自己除了浑身不能动以外,今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这不像普通人能办到的手段,安九瞬间就锁定了万衍剑宗来的那些个修士。

  其中自然是以岷阳剑尊的嫌疑最大。

  他只是想不通,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怎么却招来了对方先下手为强?难道那岷阳也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下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置自己了。

  安九胡思乱想了一通,很快便明白那绑了自己的人,打的什么主意。

  他好像知道寻的人在扶柳城,借着这个借口,要把自己也送进那座疫城里,那座城现在只进不出,里面的消息也传不出来,把自己丢进去,就只能等死了。

  要是他再心狠一点,甚至可以直接动手,在扶柳城里杀了他,最后再抹除掉他的痕迹,这样一来,就算之后有人想要查,也只能查到,前往扶柳城,是他自己的意愿,而哪里现在正是混乱,他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那里,也怪不了旁人分毫。

  安九努力思考对策,最后无奈发现,自己要么等待他人救援,要么就只能祈祷对方轻视自己,不会在把他送到城里后,第一时间就动手灭口。

  他现在还不太着急,因为安九觉得,对方多半是不会直接杀了他的,从他只是买通宫人就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普通人就算被威逼利诱,但归根结底还是惜命的。

  那宫人不敢就扶柳城,只是隔得老远,让城里人把他接了进去就算完事儿。

  来接他的人也不被允许离开城门,只派了一人,去空地捡起马车的缰绳,再将安九的马车牵引进城中。

  他被这群人带到了城中难民集中的一个营地,这里大概以前就是贫民区,房屋瓦舍都很破旧,现在更是被拆了房门,充作难民安置地点。

  外面的空地上支了一口大锅,锅里翻腾着不知是食物还是药材的褐色液体,那液体散发着的味道,也很是一言难尽,在那空地附近也躺了不少人,他们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是一片片溃烂流脓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腐臭气息,如果不是亲自进入到这里,外面的人恐怕很难想象得出,这是怎样一副地狱场景。

  而离这扶柳城不远的地方,还是天子脚下,是前不久还歌舞升平的王城帝都。

  安九被守城士兵丢在了难民安置点的门口,里面便有人出来接应了,最后他被带到了一个破布搭就的帐篷下,和一群疫病看上去不太严重的百姓待在一起。

  半日之后,安九感觉自己麻木的舌根恢复了一点知觉,他尝试着发出一点声音,看看自己对舌头的掌控力在什么程度,以此来判断,自己还有多久才能恢复行动。

  早一点能自由活动,就早一分自保的机会。

  安九‘咿咿啊啊’地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音节,周围的人都死气沉沉的,没人搭理他,安九也便没有分心去观察旁人,而在这时,有人将他扶了起来,架起他的身子,把他往外扶。

  安九恢复了一点力气,突然被人挪动,也是吓了一跳,变微弱的挣扎了两下。

  那人便开口解释,“你没有被传染疫病,不应该待在这里,我带你去安全一点的地方。”

  这个陌生人不知道来历,恐怕是那将他绑来的人埋下的暗桩。

  安九‘啊啊’两声,本想拒绝,最后发现自己捋不直舌头,遂放弃,任由对方将他搀扶着离开。

  罢了,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人若真想对自己下毒手,他其实也并不是很担心。

  毕竟曾经他让孟扶光想办法送他回去时,孟扶光便说过,他是被溯世镜召来这个时间点的,他在这个时间点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与这个时空,是对立存在的。

  当时孟扶光说的这话,他其实没有听得很明白,孟扶光又用了最通俗浅显的话语向他解释,“你便这样理解吧,这个世界与你,是一个无法共存的状态……你若是真实的,那这个世界便全是假的,包括你现在见到的我;世界若是真实的,那你便是假的,我见到的你,就是虚幻的。”

  “现在不懂没关系,等真正到了那一刻,你就会明白。”那时候安九问他,‘那一刻’纠结是哪一刻?

  孟扶光说,他也不知道,只能让他自己去领悟。

  安九如今便隐约明白了,在溯世之书没有承认并更正的世界里,他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便只是一个虚幻的景象,就算被杀死了,也不会真正消失。

  ……最严重也不过是消失在这个时代,而他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当然,这只是安九计算出的,最糟糕的结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从这个时代消失,至少不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

  他也不确定,溯世书会不会承认他来过这个时代,但他依然觉得,他应该要全力以赴的,给一些人一个正式的告别。

  扶着他的人将他带到了一间客栈,这间客栈居住的人竟然并不算多,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见那人带回来一个陌生人,还是纷纷发出怨言,“东墙小大夫,你怎么又捡人回来?现在这世道这么乱,你可不能再瞎捡人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谁知道那些人是人是鬼。”

  那人瞥了说话之人一眼,反驳道,“什么‘是人是鬼’,我捡回来的当然都是人,是人我就得救回来!”

  另外有人又道,“你上次捡回来那个怪胎,又得了什么好结果?你花那么多精力药材治好了他,他却冷冰冰的,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喂,那小子,你听了这半天,什么话都不说,别不也是个白眼儿狼吧?”

  被当做‘白眼儿狼’的安九张了张嘴,却是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