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观察过请柬上的印章后,江子棠也发现了那印章的不同。真正的吹雪山庄印章是特制而成,在制作时便在那个“雪”字上加了散金,印出来的章初看平平无奇,但“雪”字边缘处在阳光下却是流光溢彩的。这种光还需要特定的角度才能看见,故而一般人都不曾发觉。
他们当时匆匆防制的印章在阳光下毫无反应。
此外,吹雪山庄印章上每个字的深浅粗细也都有讲究,确实不是随便雕刻出来的。
现下只有三个办法:去吹雪山庄偷出真正的印章,将这纸折子上的印章拓下来,找一个厉害的工匠仿刻。
江子棠决定三管齐下。
另一边,张真人是在几天后发现那请柬不见了的,彼时他正在褡裢里找另一件物品,翻找中恍惚觉得不对:“阿真,请柬在哪儿切了。”
阿真木着一张脸:“都在里头。”
“没得。”
阿真跟着一起来找,确实没找到。
张真人将那褡裢随手一搭:“哦豁,舍了。喊你把它缝起来,做个扣子,你不信。”
“是你说扣起来不方便。”
“我说老勒个话呀。算老,舍老就舍老,大不了不进去老。”张真人扣了下脑袋,“哦豁,世侄,怕是进切不到老。”
宁喆一边心虚一边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阿真默默补充:“掌门到时候要说你。”
张真人转到一边不说话,一会儿又道:“他们认得到我都嘛,我直接进切都是撒。”
“哦,那你搞哈嘛。”
而在这几天之内,江子棠的三种方法被堵得只剩一种了:吹雪山庄的印章没找到;那请柬用的纸遇水则烂,没法用;不过还好百孟庭找到了一个雕刻大师,曾经专为皇家雕宝石的。
雕刻大师姓许,留着一把小山羊胡子,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眼如鹰目,手也还不抖。他拿着那请柬仔细研究,颇有兴致:“老夫这么多年,除了在皇家,还没见过雕刻得这么好的印。雕刻这印的师傅真是不凡,老夫真想同他见上一面。”
许大师指着那印章道:“首先你看这走向线条以及它印出的呈现度都极富艺术价值,其次这融金的工艺也极其复杂…”
许大师夸了一大堆,江子棠只道:“那你能刻一个一模一样的吗?”
许大师捋着那把小山羊胡子慢条斯理:“那可不行。”
江子棠旋转着一把小匕首,沉着脸:“不行?”
百孟庭温和道:“许师傅是哪里有什么难处?”
许师傅摇头晃脑:“你们外行人不懂,这雕刻是技术也是艺术,艺术讲究的就是一个创造。雕刻师创造自己的作品才是上乘,若是仿刻,那便落了下乘了。”
江子棠停了那匕首,缓缓道:“你刚刚说这是技术?”
“那是当然。”
“既然那印章的技术那般高超,莫不是许师傅你无法企及,故而不敢尝试。”
“一派胡言!”许师傅气得胡子都揪掉了一根,“老夫雕了一辈子,没受过这种质疑。材料都准备好了没,我这就让你开开眼。”
材料早就准备妥当了,又按照许师傅的要求进行了增补。为了不打扰许师傅,江子棠同百孟庭也出了房间。
百孟庭道:“差点以为你要动手了。”
“他都那把年龄了,吓死了在哪儿再去找一个。再说他那样的老顽固遇强则强,若是动手反而没有效果,唯有激将法总是有效的。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连这点分寸也没有?”
百孟庭只好道:“当然不是。”
只是最近江子棠情绪实在糟糕,除了在净华面前,那是一个笑脸也没有。他可是见过江子棠杀红了眼的时候,一把长刀尽数染血。当然若是没有那个时候的江子棠,他也没法好好地坐在这儿,更别说当上百闻阁的阁主了。
“对了,你的刀送来了。”
离开百闻阁时,江子棠将自己所用的刀也留在了百闻阁。那刀刃豁了一个口子,他交给百孟庭着人修补。他那刀是精钢所铸,大师锻造,修补也花了不少力气,修好后江子棠一直也未提出要取,直到前些日子。百孟庭已叫人专程送来,今日方到。
手下端着刀进来,刀长近三尺,刀背厚宽,刀刃发亮,刀柄处缠着一圈布。江子棠从手下手里接过刀,拿在手中掂了掂道:“好久没用刀了,正好试试手。”
江子棠周身气息流动,刀狂风亦狂,刹那间地上飞沙走石,池塘水沸腾不止,树木狂摇不休。来有喜挡在百孟庭身前,百孟庭亦闭上眼睛以袖遮面。不过片刻,待他再睁眼时,院中假山已碎,树木已折,池塘水洒在地上,金鱼还在挣扎。
百孟庭摇着轮椅上前将金鱼捧起来放回到池塘中,叹了口气:“这都是要花钱的。”
江子棠反问:“你没钱?”
百孟庭微微耸肩:“好吧。”
试完刀江子棠往内厢房那边走,净华伤势未愈,他们是和百孟庭一起坐马车回来的。他在门口停下,理了理衣领袖摆,将刀立在门口:“你去看看那老头刻得怎么样了。”
这才半个时辰,怎么可能就雕好了,很明显是不想让他进去。百孟庭心宽得很,不跟他计较,只敲了敲自己的轮椅笑着说:“我是来看看那新轮椅他是否用得习惯,毕竟我有经验一些。”
净华伤腿之后,他们也给净华做了一副轮椅,以百孟庭现下所用的这个为模板。
推开门的瞬间,江子棠换上一副笑脸。
净华下了床正坐在桌旁看书,见到江子棠回来道:“可还顺利?”
“顺利,那人看起来挺专业的,应该没问题。”江子棠给净华的被子添满水,又问道,“你今日感觉如何?”
净华当着他的面活动了一下筋骨道:“你看,没事。”
江子棠又道:“他们来了解一下这个轮椅你用着怎么样,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告诉他,让他改。”
净华转动轮椅,前进后退转弯椅背后斜等都没有问题。百孟庭点点头,道:“还有一个很方便的功能,你按下这个按板,前轮会升高翘起来,后轮会增大吸力,不用担心摔倒,再抬起后轮,你就可以跨过障碍物了。”
百孟庭示范了一遍,过了门槛。
净华按下,轮椅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冷风吹过。
“这是怎么回事?”百孟庭紧急查看,觑着江子棠神色道,“我叫他们赶紧修好。”
江子棠弯腰看:“你这个是金色的,他这个却是纯木的?”
百孟庭默默将轮子往后滑:“这不是时间紧,急着用嘛,可能他们就在一些小细节上稍微……我马上叫他们改!”
江子棠朝百孟庭跨出一步。
百孟庭道:“你干什么!”
来有喜也连忙挡在百孟庭身前:“江公子。”
江子棠轻描淡写道:“你俩换个轮椅坐,他好了就还你。”
百孟庭难得脸色僵硬,他颤抖地指了指:“你行行好做个人吧,他就伤了一条腿,我可是两条啊!”
“有喜,我们快走。”
净华转着轮椅上前拉住江子棠,来有喜也趁着这时候将百孟庭推出了房间,几个轮子转得飞快,眨眼就不见了。
净华道:“这个轮椅挺好的。”
江子棠却不赞同,摇摇头:“跨不了门槛。有了,那不要这门槛。” 江子棠想抬起一脚将门槛踩烂,被净华拦住。
“你忘了,我有武功,而且我还有一条腿没问题。”
净华用左腿站起来,轻松跳过门槛,然后将轮椅抬了出来:“你看,没事。我没有那么脆弱,不需要那么小心地对待我”
“嗯。”
净华出了门也就看见了立在门外的那把刀:“这是谁的刀?”
“我的。”
“没见过。”
“缺了口,最近才修补好。”
“之前不见你用兵刃,原来你是用刀的。”净华举起那刀递给江子棠,“给我看看?”
江子棠自然不会拒绝,净华卧床几日,也好久未出门了,于是两人也顺便出门逛逛。他们避开了集市那些繁华之地,去往了不远处的一片竹林。
这片竹林不是天生天长的,也是有主之地,江子棠给了那看守者一些铜板才同净华一起进去。下山之后,从秋到冬,如今,冬天也要过去了。
江子棠随手摘了篇竹叶吹起一曲,这曲子他已吹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在长乐山竹林中,他蹲在他门前吹的;第二次是在云驼山,他袒露心意时吹的。这是第三次。
曲毕,江子棠将那竹叶放在净华掌心:“我娘教我吹的曲,可惜,我只学会这一支曲。”
江子棠握刀而起:“给你看看我师父教我的刀法。”
是大开大合的一类刀法,同狂刀的路数有几分像,但并不一样。狂刀的刀是从外到里,一刀两断,刀是刀,自然是自然;而江子棠的刀则不然,自然是自然、是万物、也是他手中的刀,一刀落,是从外到里,还是从里到外,变幻莫测,并无定数。
地上散落着断裂的竹子,裂痕是由里到外的,净华轻轻一碰便碎掉了。
刀收风停,满地残竹。
净华鼓掌道:“好刀法。”
江子棠握紧刀柄:“可惜我那天没带刀,不然我一定杀了他。”他胸口堵着这口气,久久不能释怀。萧复权的武功也算上乘,在两人都未带兵刃的情况下打了个平手。
净华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同他交过手,观他武功路数,可有什么发现?”
江子棠这几日也细细琢磨过:“他应该是用剑的。”
一个人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可以舍弃自己的兵刃改用其他武功,却无法控制下意识的习惯,有几个瞬间,萧复权的动作明显是用剑之人才会做出的动作。
这也是江子棠判断黑云门属于吹雪山庄的原因之一,众所周知,陆凡正是用剑之人。倘若不是为了隐瞒自己与吹雪山庄的关系,萧复权为何不大大方方用剑呢。
砍了人家的竹林,江子棠出来时又赔了好些银子,出来时远远地听见一群人声。
“快点,听说那边有嘿好吃的竹筒饭。”
“吃不下老。”
“等你们走拢老都吃得下老。”
是蜀地方言,净华听出来人身份按住了轮椅,江子棠也听了出来,推着轮椅拐了个弯躲起来。
方言中夹杂中一声脆亮的官话。
“世叔,我也吃不下了,咱们回去了吧。”
是宁喆。
他边走边捶腿叹气,原本以为跟着张真人他们能够有所发现,没成想整天就是吃吃喝喝,走走逛逛。才吃了一下午的小吃,又听说这边有竹筒饭,兴致勃勃就来了。
张真人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才娇气,先回去嘛,我自己去。”
“那不得行。”
随着声音逐渐飘远,净华才滑着轮椅慢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