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有对林紫说话的, 林紫却没有听见，甚至是没有感知到他曾经站在他面前说出这句话的举动。
这让他想起了林紫离家出走，跑到战队门口的那个夜晚。
林蓝对他说，他是陪着林紫演了一出林紫臆想中的戏, 才让林紫从那种近乎自虐的状态中走了出来, 以“逃跑”的方式离家出走。
林蓝还说, 林紫有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平时看不出来, 但如果受了刺激, 情绪不稳，就会发作。
发作的中途, 他是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的, 要么疯狂打砸身边的东西，要么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臆想中, 忽视外界反应。
越明烽不太敢确定，他前天没有听到自己说话那种状况, 是不是发病。
而林蓝说，医生给出的意见是保守治疗，尽量不要刺激他, 以对待平常人的状态去对待他, 不要踩他雷点就好。
林紫的雷点……
说来说去，其实归根结底也就是一个：家庭问题。
可是如果他前天的状态算是发病了的话……
那么, 越明烽就不得不重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也有一定可能成为他发病的因素。
一想到未来不能跟林紫吵架，不能闹矛盾, 不能惹他不高兴……越明烽就觉得压力山大。
这……情侣之间完完全全不吵架不闹矛盾, 让对方永远保持开心的心情, 这怎么可能？！
两个人在一起, 其实是不同个体之间的碰撞与磨合，每个个体都像一枚陨石，表皮充满了无数的坑坑洼洼和尖锐的棱角。
相爱，就是一场互相磨去棱角，为爱变得圆润光滑的过程，也是一个磨合的过程。
这中间必然是会有疼痛和碰撞的。
磨合成功，那就在一起。磨合失败，那就一拍两散。
越明烽当然是只想选择成功了。
可是，林紫的病，却有可能要成为最大的障碍。
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
如果林紫发病的次数多了，甚至说出很多伤害自己的话，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越明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一直坚持下去。
很冷酷，也很现实。
哪怕他现在认为不论林紫怎么闹，他都能包容，可未来呢？一百次之后呢？自己会不会觉得累？觉得坚持不下去了？
可他又不想轻易放弃。
说了永远，不拼尽全力的话，怎么走得到永远？
按理说，林紫这种状况，只要没人刺激他，他就没问题，那点小小的心理障碍，等慢慢成长，经过岁月磨砺，总会变得坚强起来。
可怕就怕在能够刺激他的事，都是亲近而无可避免的人带来的。
能治愈吗？
当然能。
就看林紫愿不愿意配合，愿不愿意放下心结。
以及，他的父母，愿不愿意放手。
“啪嗒——”一滴温热的眼泪跌在越明烽的手背上。
他抬起头，见林紫怔怔地望着自己。
少年的眼神很空，也很远，像是在回想着过去，又像是在思考着未来。而少年就停留在这两段旅程的交错点，做着艰难的选择。
越明烽几乎是瞬间就领悟到了对方正在纠结什么——少年在想，要不要把自己的病告诉他。
愿意说出来，那么往往意味着他愿意接受自己的病。从态度上来看，或许是接受治疗的契机——要知道，听林蓝的意思，他原先对心理医生的抵触特别大。
这样一半一半的几率，越明烽不想错过。
他轻声道：“哭得跟个小娘炮似的。”
林紫脸上空茫的表情终于裂了开来。
他“吭哧吭哧”又哭又笑：“王八蛋越明烽你说谁是小娘炮呢？”说着，还伸出了小腿，不轻不重地踹向越明烽。
越明烽被他踢了一下，说：“你这属于家暴。”
林紫反驳：“才不！”
越明烽低声哼笑了两声，说：“没事，我不举报你，你尽管家暴我好了。不管怎么说，家暴我，总比冷暴力我好多了。”
林紫急了：“谁冷暴力你了？明明是你不理我了！”
越明烽：“哦？那你刚刚，是要骂我么？”他笑着问。
越明烽的脸型属于冷硬派的，眉眼锋利，像是一把坚硬的刀，又酷又帅，加上平时不苟言笑，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这样的人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得像一只忠诚的大狗狗。
林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定，开口，说：“叔叔，我瞒了你一件事。”
越明烽说：“没关系。”
林紫推了推他，“你都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说没关系！”
越明烽站起身来，坐到了他身边。两人在秋千椅上并排坐着，夜风下，轻轻晃啊晃。
越明烽沉吟了一会儿，才对着林紫说：“我想过了，不管你瞒了我什么事，都没关系。”
“如果是小麻烦，我相信你自己能一个人搞定。只要在搞定之后给我个好消息就好了，到时候，我来给你庆贺。”
“如果是大麻烦，那我好像还得感谢命运，给了我一个和你并肩作战的机会！噢，在赛场上那些不算！”
林紫被他说得眼眶红红的，咬了咬下唇，问：“那如果，是我生了很严重的病呢？”
越明烽反问：“会死吗？”
林紫摇摇头：“当然不会！”
越明烽“嗯”了一声，垂眸沉思了起来。
面对他的沉默，林紫显得有几分心焦，但出于对对方的信任，他愿意去等待，而非催促。
几分钟之后，越明烽开口了。
他抓住了林紫的手，问：“我出钱，你出力，好不好？”
林紫：？？？
不是，怎么生病还能你出钱我出力呢？
他的目光写满了疑惑，看向越明烽，等着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
有夜风淡淡地拂过，不知将哪里的花香一齐卷了过来，在夜色中颇有些沁人心脾。
越明烽凝视着林紫的眼睛，像是要通过目光将自己心中的某种信念传递过去一样。
“我出钱。不论多贵的医生我都愿意请，不论要到多少个地方寻医我都愿意陪你，不论治疗的过程有多漫长、有多艰难，我都愿意在你身边。”
“而你，就出力，配合治疗，怎么样？”
空气中一时寂静了下来，那阵风卷着花香跑过来，在阳台上留恋了一圈，又卷着裤腿跑路。
夜毕竟有些深了，在屋顶上，还是有些凉。
但林紫却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好。”他听见自己这样对那个男人承诺，“你出钱，我出力。等我病好了，一定给你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许是因为哭过的关系，少年的声音有些干涩，还有一点点喑哑，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回到家人的怀抱，在抱怨委屈和撒娇的过程中，二者之间的纽带衔接更为紧密。
越明烽哑然失笑，“这是从什么剧里看来的台词？”
林紫吸吸鼻子，“《爱你是我难言的痛》。”
越明烽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
林紫终于对越明烽坦白了自己的病情。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情况，和越明烽从林蓝口中听到的大致相差无几。只是林蓝作为旁观者，所了解的情况和看到的角度当然更全面一些。
比如离家出走的那一夜，在林紫的印象里，就是模糊不清的。
事发当晚，他还处于病情发作中，能够清楚地记得自己“逃出监狱”的细致过程。但等事情过后，他的精神状态平稳下来，就已经只记得一个“自己所认为”的大概了——自己是在受不了父母的压迫之后离家出走的。
越明烽将林紫所说的点点滴滴记录在心里，与林蓝所说的版本做了一个对比。
等到互道晚安之后，回到房间，他就将这些全部记录在了一个本子上。然后，录成文档，给他远在京城的舅舅发了过去。
周小云刚结束了一台手术，累的半死，又在大半夜收到他发过来的信息，整个人都懵了。
一是因为这一天脑力和体力消耗过度，还有点没缓过来。
二则是因为，继他姐姐家里出事以来，这是他这个外甥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他不由有些好奇对方发过来的文件是什么内容。
外甥获得的荣誉一览表？
什么项目的合作意向书？
或是……有关当年那件事情的消息？
怀着种种猜测和好奇，他点开文件，却发现是一份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个心理疾病患者的观察记录？
嘛玩意儿？
劳资是外科手术专家，你发心理疾病患者观察记录给我干啥？
紧接着，他在外甥的下一条消息就发过来了。
中二病得电：帮忙找人看看。
中二病得电：算我欠你个人情。
中二病得电。
这是他对他外甥的备注。
看了这两条信息，周小云不由面露古怪。
病历中这人是谁呀？竟然能够让他那冷漠中二的外甥为了这个求到自己头上？
要知道，他这外甥一向独立又好强，跟人相处界限分明，自己的事从不向别人开口求助的。
在他们这些长辈看来，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宁可自己一个人去外面吃苦，都不愿意来长辈面前讨个帮忙的。
尤其在他姐姐家里出事之后，这外甥更像是要跟所有人断绝关系一样，若非他还会接一下自己打过去的电话，周小云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要跟他们这边的亲戚都老死不相往来了！
想到这些，他震惊于越明烽竟会向他开口求助的同时，又忍不住唏嘘了起来。
曾经那样幸福又令人艳羡的一家啊……
男的位高权重，女的才貌双全，夫妻俩互相扶持恩爱非常，孩子又是那样的出类拔萃，小小年纪就隐见人中龙凤的形貌……
可惜了。
真的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小烽哥的家庭终于露出冰山一jio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