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条件有限,双人间狭窄逼仄。
塞进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剩余的空间只能摆放一张双人床。
顾倾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从道具组兑换来被褥与床上四件套,挽起衣袖开始铺床单。
同处一室,肖昱江浑身不自在。
他沉默地扫地、擦桌,将其他东西收拾好,顾倾端起水盆,指了指外面简陋的淋浴间。
“小鱼酱,你先还是我先?”
肖昱江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空气很闷,隐有雷声,似乎又酝酿出一场雨。
他从物资里拿出把伞,说道:“你洗吧,我出去一趟,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你锁好门,注意安全。”
顾倾将长发散开,叉开手指疏通,眉头一挑,问道:“去找季棠?”
肖昱江闷声:“嗯。”
顾倾笑了一下:“你俩感情这么好吗?”
肖昱江不想对外人过多解释,他和顾倾不熟,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他和季棠的私事。
没想到顾倾追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这是你自己的思想吗?”
肖昱江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看来还没有意识苏醒。”顾倾逼近他,轻声道,“肖昱江,其实我们都只是书中的角色而已。”
闪电划破天际,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磅礴的雨倏然而落。
顾倾给他讲完所有剧情,肖昱江怔愣在当场。
看他需要一段时间独自消化,顾倾贴心地端起洗漱用品出去洗澡,给他留下一扇个人空间。
肖昱江心中风起云涌,坐在床沿,回想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
从记事开始,他就被父亲抱进公司,允许会议旁听,连打瞌睡时梦里都是合作与竞争。
他喜欢经商,喜欢运筹帷幄的感觉,更喜欢追逐着时代的脚步,在翻天覆地的发展中展开一场场不见硝烟的厮杀。
他身上流淌着商人巨贾与武术世家的血,生来就潜伏狼性基因。
可莫名其妙的,他突然爱上了古典舞,并为此放弃原本梦想的商科名校,跑去读舞蹈学院。
后面的路越走越偏离轨道,大学毕业,他不顾家庭阻拦,宁可与父母断绝关系,也执意要去闯荡娱乐圈。
又是男团又是拍戏,一路被打压,毫无水花,可他就是不肯放弃,不肯回头,疯魔了一样。
肖昱江一直深信不疑,自己对影视行业是热爱的。
他尽力演好了每一个角色,认真对待每一次演出。
但他真的获得了快乐吗?
此时夜深人静,雨声冲刷去脑海中所有嘈杂的念头。
肖昱江扪心自问,心情属实一般。
他不否认角色爆红后,总算松口气,证明自己没有辜负浪费掉的这几年。
可成就感,似乎并没有。
远不如他高中时辅助父亲签下大合同,一路将分公司开到海外,来得激动与亢奋。
刚出道的两年落魄里,肖昱江也曾怀疑过,自己选择的道路到底对不对?
可惜每次念头刚冒出,就被脑海中呼啸的声音压下去。
“坚持!挺住!熬过黑暗就是光明!”
他根本无法自由思考。
原来这一切障碍与麻烦,都不过是书中为男主配置的标准情节而已。
他只是一个逻辑混乱的木偶,做什么选择,遇什么难关,爱什么人,全都是被设置好的。
但凡出现偏差,他就要遭受撕心裂骨之痛。
难怪他只能选择顾倾,难怪他不能碰触季棠。
季棠……
肖昱江猛地坐直身子,不对!季棠并不是书中描述的那样!
顾倾是意外觉醒的,对原著剧情全都知晓,他说过书里的季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
去年婚礼下药就是故意害人,从来没有反悔将他救出来这件事。
但肖昱江心里清楚,从那一天开始,季棠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他帮助自己与无良公司解约,在综艺与拍戏时善待每一个人,无论大人小孩,无论是否有过不愉快。
一个人本性如何,在经年累月的接触中,不可能不露出马脚。
肖昱江在季棠的身上,感受不到丁点的恶意。
他忽然冒出一层冷汗。
难道季棠也是觉醒过的?原本的坑害愚弄并非他本意,还是说……
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季棠?
“吱扭”一声,门锁被人转开,顾倾洗完澡回来,浴袍紧拢,长发的发梢有水珠滚落。
他用毛巾擦着头发,看肖昱江面色发白,担忧道:“你还好吧?”
肖昱江“噌”的一声站起来,找袋子从物资里挑选出一些食物,拿起雨伞往外走。
“你早点休息,我去找季棠。”
大雨倾盆而下,屋檐垂下一条条的水柱。
季棠找到一间墙壁还算完好的荒院,屋顶有一点漏水,水珠砸落在地面上,很快就洇湿一大片。
他将兑换来的竹席铺在地上,但是也不敢坐下,地面潮湿,躲藏在墙缝里的蛇虫鼠蚁,纷纷跑出来透气。
季棠跺着脚,防止这些东西爬到身上来,反正也是睡不着,他干脆站在门口看雨。
雨雾朦胧了视线,他不禁想道:也不知现在肖昱江睡了没有?
和顾倾同处一室,那个人会对他做些什么呢?
正出神,忽然听见外面的雨声中,似乎夹杂着几声呼喊。
季棠凝神细听,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裹紧衣服往门口边站了站,四处观望,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认出打伞艰难前来的人是肖昱江。
“我在这儿!”季棠连忙招手,衣袖被打湿半截。
肖昱江看到他,立刻快步走过来,风大雨急,全身的衣服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
季棠不禁蹙起眉,让他把外套脱下来,转而把自己的披在他身上。
“这么大的雨,出来乱跑什么?”
肖昱江没有回答,只垂眼盯着他。
这个人曾令自己魂牵梦萦,也曾被自己揽在怀里婉转轻吟。
但这一切可能都是假的,肖昱江一时不敢去追问一个真相。
季棠抬起脸来,“发什么呆呢?”
肖昱江抿唇,拿出给他带的吃食,一直用外套挡着,这些东西倒是一点没湿。
“你收集到的物资卡片里好像没有食物,我来给你送一点吃的。”
季棠接过来,心底又酸又暖,嘴上却还要责怪。
“饿一晚上又死不了,你被这么大的雨淋一通,万一感冒发烧了,又要把罪过栽到我头上。”
肖昱江低声道:“不会,我身体底子好,没那么容易生病。”
两个人随便扯着闲话,肖昱江来前气势汹汹,现在看到季棠本人,质问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季棠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三明治,先递向肖昱江:“你也吃点吧。”
肖昱江摇摇头,没接。
他在屋里扫视一圈,找了把破旧的笤帚,将门口与漏水洇湿的水洼之间,唯一一块干燥的地方扫了扫。
驱赶完虫蚁,把节目组给的竹席重新铺好,从兜里掏出一瓶驱虫药,喷在席面上,最后铺上夏凉被。
肖昱江朝季棠招手:“没有虫,坐下休息会儿吧。”
季棠吃着东西走过来,坐在柔软的被子上,歪头靠在肖昱江的肩膀蹭了蹭。
潮湿的雨夜里,孤独感消散,心底变得安稳宁静。
“你把顾倾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了?不会被惩罚吗?”
肖昱江一顿,低声问道:“被谁惩罚?”
季棠刚想说“当然是节目组”。
就听肖昱江道:“原著剧情吗?”
季棠一愣,猛地坐直身子,惊疑不定地看向对方。
肖昱江仔细看着他的神情,心下一凉,自嘲地低笑一声。
“季棠,你果然也知道。”
“我……”季棠并不知肖昱江指的是哪件事。
是知道了他们活在一本书中,还是知道了他是盗窃他人身份的外来闯入者?
他有些慌,摸不清对方此刻的心思。
舔了舔嘴唇,季棠试探道:“你对剧情了解多少?”
肖昱江没回复,反倒沉沉看他一眼:“我问,你答。”
他对着季棠鲜少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眼神有些冷,季棠莫名一抖,吓得噤声。
看出他紧张,肖昱江也沉默一瞬,语气和缓。
“季棠,你是在婚礼那天意识觉醒吗?”
季棠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书里的人。”
最担心的事被对方亲口验证,肖昱江手心握紧。
“那你是谁?”
季棠老实道:“我与他同名同姓,长相一模一样,大概算是平行宇宙中的另一个季棠。”
“婚礼那天,这个世界里的季棠在浴室滑倒,磕伤了脑子,所以我的灵魂进来了。”
肖昱江垂着头:“真正的季棠去哪了?”
季棠:“我不知道。”
或许去了他以前所在的世界,可那个世界里他被山洪冲走,八成是凶多吉少,尸骨无存。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原主已经死亡,彻底消失了。
他把猜测如实地说了出来。
肖昱江深吸口气:“所以,你并不是给我使绊子的人,也不是……”
他忍了忍,才艰难地将后半句话说完:“也不是我当初一见钟情的人。”
太荒谬了。
原来真正的季棠是真心厌恶他,并不存在任何转性之说。
所以,如果他爱的人是原本的季棠,那么与他朝夕相处的只是一个“假货”。
可如果让他真正心动的,是眼前这个穿越异世界而来的陌生人。
那他们彻夜缠绵时,他拥抱抚摸的却还是原来那个对他厌恶至极、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死对头。
天啊。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无论怎样都很荒谬的死局?
肖昱江闭上眼睛,低低笑起来,笑声隐忍而嘲讽。
季棠在旁边如坐针毡。
他此刻万分愧疚。
假如一开始就认真道歉,与肖昱江保持距离,不要生出任何邪念。
现在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肖昱江原本的人生走向不会偏离,如今也不用承受感情、事业双崩塌的惨境。
“对不起。”季棠讷讷道,“都怪我故意往你眼前凑,我以后……”
他顿了顿,强压下心头酸涩,轻声道:“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