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档开在影视城附近,人多热闹。
季棠闷头一口气走出去老远,周围人声渐渐稀少,四处草木茂盛,只听见零星几声虫鸣。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随便找了处树影下站着,用力踹树一脚发泄情绪,独自在黑暗里生闷气。
身后一道脚步声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季棠把高壮大树踹得枝叶乱晃,过了很久,才没好气地回头瞥了那人一眼。
“你跟来干什么?英雄救美的戏码不够好玩吗?”
听见他与自己说话,肖昱江这才敢上前一步。
“不是,我不是英雄,也没在救美。”
身体被操控这种实话,总是无法说出口,他斟酌道:“我只是控制不住。”
这话落在季棠耳朵里,却全然变了味儿。
“好一个控制不住。”季棠转过身来,冷笑道,“一碰到顾倾,你就情不自禁,他亲你,你不知道躲开,看到别人与他亲近,你就接受不了。”
“肖昱江,你自己说说看,你对他到底是怀的什么心思?”
肖昱江有口难辩,树影里季棠握拳而立,月光将枝叶的影子摇曳在他脸上,明灭间,年轻人的眼神中是满满当当的痛色与委屈。
喉结艰涩地滚了滚,肖昱江哑声道:“棠棠,你别这样看着我。”
他上前一步,站在季棠面前,抬手想要碰一碰那双眼眶通红的大眼睛。
季棠后退,避开他的触碰。
“肖昱江,我想听一句实话,如果注定要在我和顾倾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肖昱江毫不犹豫:“我……”
“想好了再回答。”季棠苦笑着看他,“如果你永远对他控制不住,隔三差五就要上演情不自禁,我接受不了。”
“与其等着被你抛弃,我宁愿自动退出。”
肖昱江瞳孔一缩,紧紧握住季棠的手腕,“不行。”
指节用力,却又怕攥疼了对方,只好绷紧了手背,青色的血管鼓起,手心温度灼烫。
季棠低头看向被他拉住的手腕,神色有些怔忡。
走到这一步,并非他所愿。
一想起“分手”两字,心脏就仿佛被活生生攥住肆意拉扯,整个胸腔痛到密不透风。
他抬起另一只手搭上肖昱江的手背,低喃道:“你要抓牢……”
一片树叶被风刮落,飘在脚底,相隔几米之外,一道轻柔的呼唤传过来。
“肖昱江,你在吗?”
低声絮语的两人齐齐心头一震。
季棠猛地抬起眼,惊惶地反扣住肖昱江的手:“不许去!”
肖昱江在听到顾倾声音的刹那,身体僵直,眉头紧紧皱起,神情透出一丝恐惧与痛苦。
他又开始失控了。
明明心底高声呐喊“不要动,不要回应”,脚尖却不受控制地转向顾倾的方向。
他强硬地与那股无形的力量做对抗,浑身瞬间被冷汗湿透,可惜毫无作用。
顾倾的脚步在走近,轻声喊着他的名字:“肖昱江……”
僵持的时间愈久,肖昱江身上惩罚般的痛感越明显,他渐渐失了力气。
手腕的力道在减弱,肖昱江的手指一寸寸从腕间滑落。
“肖昱江!”季棠紧咬住牙,嗓音里漏出了一点哭腔,“别松开我!”
肖昱江已经彻底侧过身,转向了顾倾的方向,他扭回头望着季棠的脸。
几番张口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最后仅从喉咙中挤出一句:“对不起。”
手腕的温度消失了,肖昱江的背影大步远去,奔向不远处呼唤他的人。
季棠手脚冰凉,整个人如同雕塑僵在原地。
他远远地与顾倾对上视线,对方的眼神有种势在必得,还隐有一丝可怜和同情。
季棠闭上了眼。
他躲进树影更深处,毫无形象地坐在满是落叶的泥土上,埋头抱住膝盖,灼烧眼眶的泪水洇湿裤腿。
他走了。
肖昱江真的走了。
没有人能抵挡得了命运的齿轮,他们只是短暂地相交于某一个点,之后将各自奔向最终的宿命。
第二天,季棠请了假。
这次的剧集不长,三个来月的拍摄几近尾声,重要戏份都已拍完。
季棠在酒店昏天黑地睡了一天,半夜醒来满脸都是颓废与消沉。
他站在镜前刮下巴的胡茬,眼神呆滞地望着里面全然陌生的自己。
没想到从前世到今生,第一次下定决心开始一段亲密关系,会是这样的潦草收场。
更想象不到,原来爱上一个人竟是这般滋味。
得到过又失去,比始终没拥有过,更让人难以释怀。
失恋一场,仿佛连灵魂都失去了,从身到心,疲惫沉重。
重回片场,还好与男二顾倾的对手戏已经在聚餐前结束,不用再面对这个人。
季棠一心一意投入剧本情节,完全将自己沉浸在饰演的角色中,躲到另一个世界疗伤。
期间肖昱江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只当没看见,从不理会。
在不知情的外人面前假装若无其事,已经耗尽他所有力气,角色杀青之后,季棠连杀青宴都没有参与,立刻收拾行囊回了燕京。
离开时,尚且冬末,归来已是夏初。
窗外的树木枝叶翠绿,清晨会有鸟鸣啾啾,天气未至盛夏,天朗气清,温度正适宜。
季棠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兴致。
下一部戏尚未谈妥,经纪人有意让他接触正剧圈,正在四处寻求合适的机会。
期间的行程安排都是商务代言和杂志拍摄,工作不忙,处于半休假的状态。
一旦闲暇下来,季棠只感觉无所适从。
他是书里的入侵者,对原主的狐朋狗友并不熟,现在的精神状态太糟糕,也不敢回家惊扰母亲。
酒柜里有不少原主玩乐时囤的葡萄酒,被季棠一一取出,牛嚼牡丹似的,坐在窗边发呆时消磨完了。
不出门工作的日子里,他大多都在半醉半醒。
酒精麻痹心脏,就感受不到令人窒息的难过了吧。
浑浑噩噩间,他听见门铃轻响。
季棠晃了晃头,在这个世界里,鲜少有人登门找他,难道是经纪人来谈工作?
他起身踉跄了一步,尽力稳住身形,晃悠着走过去打开大门。
来人抬头,是刚刚杀青的肖昱江。
季棠猛地一怔,愣神的工夫,对方已经拎着行李箱走进来,在玄关处换拖鞋。
“你来干什么?”季棠皱起眉,不悦地拦住想要往里走的人,“这是我家,不欢迎你。”
肖昱江看他一眼,低声道:“我交过租金的,合约还没有到期。”
当初季棠软磨硬泡将人哄来,连哄带骗让人家交了十年租金。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时过境迁,短短几个月两人的缘分已经走到尽头。
季棠冷硬道:“我赔违约金,这房子不租了。”
“我不答应。”
肖昱江脱下外套挂好,走到他面前来,闻着他身上浓郁的酒气,不禁蹙眉,“你喝了多少?”
季棠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往卧室走,“你管得着吗?”
肖昱江跟在他身后,卧室的独立阳台上全是散倒的酒瓶。
他霎时握紧手心,心里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心疼。
“你这些天,就是这样过的吗?”
季棠没说话,坐在桌边的藤椅上,自顾倒上一杯。
刚端起来送到嘴边,就被肖昱江一把夺过去,酒杯轻晃,红艳的液体洒出几滴溅在季棠唇边,顺着雪白的下巴往下淌。
肖昱江仰头喝光了那杯红酒。
季棠抬手擦了擦下巴,轻嗤道:“你还真是挡酒上瘾啊,这里又没有美人,逞英雄给谁看?”
肖昱江放下酒杯,站在季棠身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那晚被顾倾叫走后,我和他只是简单说了两句话,之后我回去找你,你已经回了酒店。”
季棠面无表情。
“随便,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
肖昱江:“后来直到杀青,我没再私下见过他,手机也没有联系过。”
季棠将脸转向一边,手指抓了抓藤椅的边缘。
肖昱江深呼吸,身上沾染着同样的酒气。
他欺近抬起季棠的脸,认真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我绝对没有背叛过这段感情。”
腰越弯越低,从居高临下慢慢变为平视。
肖昱江低声恳求道:“棠棠,你相信我。”
季棠抓在藤椅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甲泛起白色。
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很没出息。
既然明白男主不可能属于自己,炮灰依旧是个炮灰。
那就该干脆利索地放手,一次性切割得干干净净,越是藕断丝连,越是不得解脱。
可他……好像舍不得。
肖昱江试探着凑近,捧住他的脸颊,轻轻吮去唇边沾染的酒渍。
季棠愣了愣,却还是伸出手挡住了他的脸。
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不要再一次陷入无望的温柔陷阱里。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如果日后再被肖昱江当场抛下一次,他恐怕会疯。
“肖昱江,我们退回朋友关系吧。”季棠闷声道,“我们之间,注定没有当爱人的缘分,保持距离,对你我都好。”
肖昱江半蹲在他面前,仰脸看他,目光如湖面流淌的波纹。
薄唇颤了颤,他不甘又无奈地挣扎:“棠棠,我真的……”
季棠抬起手指抵在他唇边:“嘘——”
他没什么表情地制止对方的话,指了指室外那棵在风中乱晃的柳树。
“起风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