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进来后拉着李庆弦的手,嘘寒问暖道:“丫头啊,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受伤啦?伤哪啦?严不严重?衣服脱下来为师给你检查检查。”
“……”
“不用了,师父。”李庆弦干笑着要把手抽回来,岂料这色老头攥得倒紧,他拔了半天。
程先生虽然色,但最见不得徒弟受欺负,黑着一张老脸,横眉立目,愤愤然骂道:“长空司那个浑小子,竟敢欺负我们丫头。丫头你别怕,为师这就替你教训他去。”
说着,便撸胳膊挽袖子,腿脚也不蹒跚了,背也不驼了,提着拐棍就要冲,那架势,说能一口气跑上二里地都有可能。
李庆弦和子真哪能由着他胡来,赶紧拦住他。子真哄小孩子似的无奈道:“师父,您歇歇吧。您这样我要怎么给师弟看病啊。”
程先生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子真这么一打岔,想起了要紧事,忙不迭道:“啊对对对,你快给他瞧瞧。”
李庆弦再次心疼子真师兄的不容易,每天面对这么个不正经又忘性极大的老顽童,真是好耐性。
子真扶着程先生坐下了。李庆弦道:“子真师兄,你还懂医术?”
“只是略懂些皮毛而已,算不上精通。”子真谦虚一笑,“你知道的,我虽说是金灵根,但灵根天生孱弱,即便修炼了,在修为和造诣上也难以精进。便索性弃武从医,就当是找点事做,还能照顾师父的身体。”
李庆弦知道他一向谦逊,既然说懂些皮毛,那就是可以拿得出手的水平。x
搭了脉过后,子真道:“无大碍,只是经脉受到了些冲击,有些惊悸,好好休息几天就行。”
李庆弦收回手,冲他灿烂一笑:“谢谢师兄。”
“你我师兄弟之间客气什么。”子真回以一笑,端正温和的脸上泛起迟疑之色,似乎欲言又止,他望了一眼程先生。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程先生方才还精神头十足,吵着要给李庆弦出气,这会儿已经用拐棍支着下巴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子真放低声音,小心询问道:“阿弦,街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即便违背了长空司的警告,可李庆弦毕竟是他的师弟,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闻不问。
李庆弦怎么会不懂子真的心情,他心中既感动又苦涩。
长空司与长空暮的打斗惊天动地,闹出那么大动静,铁定是瞒不住的,别说不复宫了,保不齐龙宫此刻已经知道消息了,然后他们就能发现,太子也跟着不见了。
当初答应了长空司要保守身份的秘密,李庆弦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讲起自已的身份来历,听子真这么问,虽然他仍然可以随便编个理由,说不小心被波及的,但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子真师兄这么照顾他,待他亲如手足,他却有事瞒着他,对他撒谎。
李庆弦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簌簌轻颤,子真瞧出他脸上的纠结与犹豫,略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却不气馁,脸上又挂起笑容,善解人意地柔声道:“没关系,阿弦,你不说我不会逼你。其实从尊上待你的态度,我就能看得出来,你的身份并不普通,或许有更大的缘由在里面,不方便被人知道,我明白。”
李庆弦抬头看着他,抿了抿嘴唇:“师兄……”
子真温柔地注视着他,摸摸他的头:“我看你总感觉像是同病相怜,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罢了。虽然尊上他对你很不一般,但我总觉得,他并没有真的把你放在心上,我怕你误入歧途,怕你因为年轻犯了糊涂。尊上他……到底不是好相与的。”
李庆弦怎么会不知道长空司的危险,子真师兄也是善意劝诫。
他很感激身边能有这么个人关心自已,爱护自已,事事为他考虑。但心头隐隐地又泛起那么点不赞同。
长空司纵然恶行累累,人们都咒他该死,但是他知道,他内心并非全无善念。
试想一下,倘若放在他自已的身上,从出生那一刻起,便遭受恶意与诋毁,连自已的同胞都瞧不起他,没有朋友,亲人疏远,备受白眼。他会不会也如长空司一般对一切都失去好感和信任?他至少还遇到了师父,也拥有过温暖,若是没有,他的人生也定然是灰暗不堪的,而长空司始终是一个人。
或许正是因为心有恻隐,有了那么一丝怜悯,他听不得别人说长空司的不好。
不过,子真师兄是好意,是怕他受到伤害,与长空暮的恶意不同,李庆弦能分得清,他笑着说:“师兄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小心的。”
晚一点的时候,长空司回来了,一进门发现自已的寝殿已经没有门了。
“……”
李庆弦站在屋内,两人遥遥相望,大眼瞪大眼,长空司似乎在用目光询问他怎么一回事。
“那个……”李庆弦咳了一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不小心弄坏的。”
长空司眉梢一挑,显然不信他说的。
他怎么不知道他李庆弦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连他布置的结界都能弄坏?
将责任揽到自已身上,不过是为了掩护某个人罢了,看这房门的毁坏程度,他就已经猜到是谁做的了。
长空司没戳穿他,凉凉地道:“就这么点能耐吗?下次多用点力,最好把整个无赦殿炸了,好让本座开开眼。”
李庆弦哪里听不出他阴阳怪气的反话,见他没怪罪,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他真的是很好奇,程先生到底是不是长空司的师父?
若不是师徒的话,长空司为何会对程先生诸多忍让?
若是师徒的话,又是什么时候拜的师?这对师徒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若是问了,长空司也不会回答他的吧。
“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吃饭。”思索间,长空司已经在饭桌前坐下了,掀开砂锅盖子。
李庆弦在他对面坐下,两个人默契地装作一切如旧,沉默地吃着饭,谁都没有提及白日里发生的事。
他原本是打算自已做的,每天都是他做给长空司吃,到了厨房小厮却说,长空司已经提前命人备好了饭菜,不用他动手。
李庆弦看着那一桌子菜式,五菜一汤,两道甜点,都是他爱吃的。
这阵子他跟长空司共同用膳,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没有特意说过,除了那道拔丝山药,其余的他都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可能是巧合吧?李庆弦心头划过一丝异样,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魔头……
“乌鸡汤本座最不爱喝,拿远些。”长空司说完,侍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过来,将砂锅挪了个位置,摆到了李庆弦面前,并贴心地为他舀满了一碗。
李庆弦使筷子的手一顿,望着碗里熬得又浓又香,飘着红枸杞的乌鸡汤,脑海中回想起在后厨无意间听到的对话。
“去看看乌鸡汤炖得怎么样了?尊上可特意吩咐了,把肉炖得软烂一点,人参、枸杞、黄芪都搁里头,文火慢炖,火可别大了,照看仔细了。”
“放心吧师父,我一直盯着呢。这可是给尊上补身子的,我哪敢不仔细啊。”
“就说你小子一辈子只配当个打杂吧?眼睛一点也不亮堂。尊上何时在饮食上这么用心过?”
“……啊?不是尊上喝的啊?”
“扇你的扇子去吧!”
“……”
李庆弦捧着碗喝了一口,垂着眼睫舔了舔唇边,热乎乎的汤一路暖到胃里,李庆弦心头微动,他抬眸注视着长空司,心情十分复杂。
长空司此刻精神放松,虽然脸上仍然一派冷淡,看不大出来变化,但李庆弦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在开心。
原来这个冷血的家伙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他……
“你被他感动了?”方才无论怎么吓唬都不出声的天书此时突然开口道。
李庆弦端碗的手一抖,汤差点洒出来。
对面的长空司发觉异样,抬眸问:“怎么了?”
“……没什么。”李庆弦笑了笑,“汤太好喝了,我还想再来一碗。”
长空司表情略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丫鬟。
“我自已来就行。”李庆弦起身舀汤,同时在心里怒骂道,“你终于有脸出来了?刚刚为什么躲起来?”
“吾要适时出来提醒你该做的事。”
“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