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锦离开时, 林洛还在想姜公那里出了什么事，等段锦处理完事情回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怎么了？”林洛给段锦倒了一杯水, 看着他坐在那里捂着脑袋，神色关切的问着。
段锦抬头看向林洛，握着那杯子, 低声道：“可能事情有些麻烦了。”
几日之后, 林洛才终于知道段锦说的可能有些麻烦是什么意思了, 一向清正廉明的姜公, 竟然因为自己的孙子惹出的麻烦而获罪，如今皇上要给他贬官, 将他由雍都城的官贬低到地方去做知州，一品大官直接贬成了五品。
林洛听着这事, 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有些困惑的问道：“这是不是太荒唐了？怎么一下子降了那么多？”
段锦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听到他这样问之后, 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杯子，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最后开口道：“这是皇上下的命令，谁也没办法更改。”
自从他们上了雍都之后，这位老先生对他们照顾颇多, 如今出了事, 他心里也跟着有些难过，他不由的问道：“我们能帮点什么吗？”
段锦摇头，“我今日去见过姜公了, 他并不需要我帮忙。”
林洛抿了抿唇，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他还是有些疑惑，“他的孙子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他一下子贬官到了这种地步？”
段锦抬头看向林洛，缓声道：“他孙子跟着人去了赌坊，和人打赌输了之后，失手杀了对方，对方是镖旗将军的儿子。”
林洛觉得这事有些荒唐，眉头皱了起来，看向段锦道：“我觉得像姜公这样的人，治家肯定是有方的，他养出来的孙子应该不会这般，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被人给陷害的啊？”
段锦摇了摇头，“这是人证、物证俱在，没有别的意外是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林洛抿了抿唇瓣，显然也为姜公担忧。
段锦看着他这般，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朝着他宽慰道：“别担心，这几日我会尽力去帮忙的。”
“嗯。”林洛点头，他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段锦说是要帮忙，但在这种皇上已经下了令，证据也确凿时，他即便是想要帮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姜公家里赶赴上任的时候，帮点力所能及的事。
在姜公他们离开当天，林洛和段锦去送行了。
看着那比普通人来说多了一些，但是比起同等级当官的人来说还算是清贫的家当，林洛脸上还是浮现出了诧异的神色，可是很快在面对姜家人时，他便将自己的诧异神色收敛了起来。
段锦正在和姜公道别，看着面前短短几日苍老了几岁的姜公，他温和道：“姜公，这是我夫郎行商用的令牌，我们已经传令给沿途的商铺，他们会一直接应你们到达目的地的。”
姜公看着自己这位虽然没正式拜师，却已经默认是他最小关门弟子的青年，神色很是复杂，“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我们还是能自己走的。”
段锦脸上的神色越发谦卑了，看起来格外诚恳，小声道：“姜公，这一路路途遥远，路上会遇到许多事情，有所助力也是好的。况且，这只是学生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姜公收下。”
姜公看着面前这位容貌锐利的青年坚持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缓声道：“那我便收下了。”
“是。”段景弯腰朝着他行了一礼。
姜公看着面前弯下腰的青年，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最后对着他叮嘱了一句，“我原本以为我置身事外就能相安无事，谁知道三皇子和太子还是不放过我。这次我出事，怕是已经有人投靠他们了。我走了之后，你便是这里的领袖了，下一个应该会拿你开刀，你可要注意。若是迫不得已，还是避其锋芒保全自己，下面的人会自寻出路的。”
姜公这番话也算是明示了，段锦自然不可能听不明白，他又朝着姜公深深的鞠了一躬，朗声道：“谨遵姜公吩咐。”
段锦和林洛站在原地，目送着姜公上了马车，朝着他们摆了摆手，带着家族里的人离开了。
直到马车离开再也见不到轮廓，段锦才看向旁边的林洛，朝着他道：“我们也回去吧！”
林洛点头，跟着他上了马车离开了。
林洛原本以为，即便是要出事，那也是得过几月的事，可是通常来说不好的事情都是一连串出现的。
过了几日，三皇子派人来邀请了段锦过府，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林洛不知道，但是应该不是很和谐就是，因为过了半个月，皇上突然下了诏令，任命段锦为济川巡抚兼济川总督，让他去边关值守边疆，并且消灭那里存在的白莲党余孽。
巡抚乃是一品大官，比之现在的三品来说，应该算是升职了，可是段锦他们要去的地方远离雍都，周围还有敌寇环绕，当地世家贵族盘根错节，段锦这个外人即便有再大的官在那里也施展不开，明显就是明升暗贬。
在段锦来同他说这些事时，林洛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疑惑的问了一句，“为什么皇上要把你派出去？”
段锦当时只是绕着林洛的头发把玩，轻描淡写的道：“如今皇上身体不好，不能思虑过重，那济川又是个棘手的地方，皇上信任我，这才将我派出去的！”
其实，段锦早就知道这事背后是三皇子撺掇，自从上次再一次拒绝了他的招安之后，三皇子便想要将段锦排除在自己的权力之外，可是他眼下又干不掉段锦，只能远远的将他流放到了外面去，只等着日后他登上了位置之后再来处置段锦。
出于这样的目的，三皇子向皇上献了计策，让段锦去处理那棘手的济川。
皇上如今身体时常缠绵病榻，身体羸弱。在得到三皇子那边的人奉献计策时，还是有些犹豫的，皇上知道济川那边的情况，段锦是自己的心腹，他并不想将人派到那里去。皇上为此很纠结，甚至还召开了一个内部会议，寻了一些可靠的臣子来分析这事的利弊，最终结果是将段锦派出去。
段锦想到今日去御书房时，皇上拖着老迈的躯体朝着自己投过来欲言又止的神色，最后还给他许诺的那些东西，他便忍不住稍稍勾起了嘴角。
林洛看向段锦，总觉得有哪里奇怪，却也说不出来，只是问道：“那这一去需要在那里待多久？一路要走多久啊？”
段锦看向林洛，开口道：“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大概需要两个月。”
林洛原本对古代的交通不发达已经有了很深刻的认知，可眼下听着段锦的话，他心里还是有些震惊的，开始盘算起来他的商业活动都在这里，这一去怕是在这里的掌控都变弱了。
段锦看着林洛纠结的神色，低下头来蹭了蹭他的肩膀，在他颈窝边撒娇道：“你会陪着我的吧？”
林洛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盘算着这其中的麻烦，却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嗯。”
段锦扭头朝着林洛亲了一口，他是不会自己离开的，即便是他即将要去的地方拥有几十万的兵权，若是林洛不跟着他去，那里对他的吸引力也会小了很多。
*
林洛现在已经对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外一个地方习惯了，但是每次离开之前要做的准备也少不了，特别是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时，他手底下的商号更得安顿好。
皇上给了两个月的期限，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当中，他们要收拾好自己的家当，出发准备前往他们就任的地方。
段锦除了交接手上的事情之外，并没有多余的事情需要做，因此倒也算得上清闲。
倒是林洛，不仅要想日后的商业情报如何传输，还得把自己没有完成的一些企划提前分发下去，还得照顾着家里人收拾行李离开，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见状，段锦主动揽过去了收拾家里的任务，任由林洛自己忙他的事。
好在，经过这些年的锻炼，林洛还一直秉承着上级管理下级的理念管理下面的人，因此他商业这边还算是很好收拾。
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林洛他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出发了。
在出发之前，林洛还特地邀请了自己在仙水村、川水城、雍都城的掌柜和管事来了一趟，进行了为期十天的交流会，让他们各自交流心得，并且在最后两天将自己的任务安排传达了下去。
等到最后一天，林洛让这些掌柜和管事们都放松了下来，准备宴席在雍都城新开的酒楼请他们吃了一顿酒席。
来自川水城的人还好，仙水村的人没有想到自己的东家，在雍都城竟然也拥有那么大的产业，进来时眼睛都是发亮的。
一顿酒宴下来，在听着林洛对于未来的发展规划时，他们对未来也越发的充满了希望。
林洛站在最前方，看着下面的众人，朝着他们慷慨激昂的道：“日后，我手底下的产业，也仰仗你们了。”
“东家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东家给的任务。”
“是啊，东家，你放心，你既然给了我们机会，我们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东家，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把手下的产业当做自家的来做。”
……
“我相信你们会做得很好的。”林洛举起自己手里的酒杯，看着下面的众人，瑶瑶和他们碰了一杯。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林洛吩咐雍都城的负责人费链，在他们吃完饭之后将他们妥善的送回住处，明日安排他们返回家乡。
费链点头应下，看着林洛道：“东家，你这次离开，也要注意安全。”
林洛点头微笑，“日后就辛苦你了。”
费链看着温柔的林洛，心里五味杂陈的，他想说他一点都不辛苦，光是那些分成就足够他为林洛赴汤蹈火了。
费链眼神复杂的看着林洛，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目送着他离开。
林洛见他没话说之后，这才准备上马车离开。
就在林洛上马车上到一半，身后有人叫住了他，“东家！还请留步。”
林洛扭头，看向了身后出来的人，那是一个身穿紫色长裙、头戴银簪、身材凹凸有致，看起来格外有风韵的女子。
林洛停下了要上马车的动作，转身下地看向她，微笑道：“好久不见，巧儿，若不是见过你的名字，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原先那个枯瘦如拂柳般的姑娘，如今已经是风情万种的大美人了，林洛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又在想什么，在他离开川水城之后，那里的事情就交给了总管事以及下面的掌柜们，偶尔会有林洛组织的巡查队过去暗访。
巧儿刚开始只是胭脂铺的一个售货员，很快凭借着高超的化妆技术，她成了化妆组的领头。他们那个店铺的掌柜嫁了人，偷偷摸摸将所嫁的男人安排进店里，让那个男人在店里作威作福。
之后那掌柜便被举报了，那掌柜被剥夺了掌柜的资格，之后巧儿便成了那个店里新的掌柜。
在巧儿成为胭脂铺的掌柜之后，那男人以及那旧任的掌柜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回来找过巧儿的麻烦，但都被她收拾了，男的断了腿，女的差点入了青楼，最后还是舍弃了全部的身家才保住了他们，为此巧儿还得了一个黑美人的绰号。
当时，林洛看着下面人呈上来的报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继续管这事，只要巧儿不在他的店铺里乱来，那有点手段也无妨，毕竟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想要在这种时代坐稳掌柜的位置，还是得有些手段的。
眼下，在外人面前被称为黑美人，外形也很艳丽的女人，正纠结的抬眼看着林洛，眼里是怎么都化不开的自卑。
林洛见她喊住了自己却半天不说话，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叫住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巧儿抿了抿唇，饶是如今她在外面是人人都称赞的胭脂铺掌柜，也是众人惧怕的对象，可是在林洛面前，她始终是有一种羞怯感。
最终，巧儿还是敌不过心中的念想，开口问了出来，“东家，今日怎么不见段大人，他平日里不是都该和你一起吗？”
林洛听到这里稍稍愣了一下，这才明白眼前的人不是来找自己的，而是来找段锦的。眼前人似乎是知道自己问出了不该问的问题，却又因为太想知道那个答案，脸上的神色显得焦急又尴尬。
林洛在这么一瞬间，回想起了过去她的举动，明白了巧儿对段锦的心思，他倒也没想对巧儿做些什么，只是看着她温和笑道：“今日段锦有事去拜访了他的友人，这才没有跟着我同来。”
巧儿听到这里，心里有着几分失落，她刚刚见林洛离开就跟了出来，心里想着的是段锦会不会来接林洛，她也能站在远处远远的看上他一眼，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时不时还是她记忆当中的模样。
巧儿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她脸上的失落怎么都遮掩不住。
林洛看着面前的巧儿，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很温和，“你还有什么其他事吗？若是没有的话，我得回去了。”
巧儿心里一震，她有其他事吗？她当然没有其他事。她拼命爬上这个位置，拼命爬到这里，也只是为了远远看上那人一眼罢了。
巧儿抿了抿唇瓣，收起了脸上的焦急神色，朝着面前人慎重道：“东家，请你放心，我会为了段大人，为了你，守好你们的产业。”
林洛看着面前慎重的美人，恍惚间又看见了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虽然瘦弱得和一根小草一样，可是那双眼睛里的坚定却是格外的吸引人。
林洛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中全是鼓励，缓声道：“我相信你。”
不知道为何，看着面前这人温和的神色，巧儿心里生出了一种酸涩的感觉，她觉得只有这般温柔和强大的人，才有资格站在段锦身边，而像她这样的人光是能帮着段大人做点事就是荣幸了。
巧儿甚至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为了避免自己失态，她往后退了一步，深深的弯下腰去，朝着林洛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坚定道：“多谢东家！”
林洛也没有和她再说些什么，转身上了马车，这次没有再回头了。
等上了马车，林洛想着刚刚巧儿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轻轻的笑了一下，倒也觉得有时候情之所起，真的很莫名其妙。
*
林洛坐着马车，一路回到了府中。
因为过几天就要离开的缘故，大部分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小部分还在收拾的东西显得家里有些乱。
林洛回到家里不久，田米就找了过来。
林洛将目光投向了她，眼里浮现出了几分好奇来，疑惑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们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一个盒子，但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林洛他们的贵重物品，基本上是最先收拾的，如今还在收拾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零碎物件，如今听到田米说有不知道怎么收拾的东西，他觉得有些疑惑。
林洛带着好奇，跟着田米去看了东西，然后就发现那是一个藏在柜子深处的盒子，若非这次准备大搬家，怕是都发现不了。
林洛觉得奇怪，将那盒子搬了过来，盯着那盒子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毕竟这盒子是在段锦书房发现的，那这个应该是段锦的东西才是，理所应当由他来处置。
可是，心里隐约的好奇，还是让林洛朝着那盒子伸出了手，他准备看一眼就给他放到旁边，等到段锦来处理。
在他们共同放钥匙的地方，林洛找到了属于这个盒子的钥匙，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没有放什么贵重的东西，全是书册。
林洛看着那东西，想到段锦平日里的做派，猜测着他是不是放了春宫图在这里，不然也不会藏得那么严实。
林洛微笑着打开了其中一本，发现里面竟然是记录了别人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又是怎么得罪的他，字迹和口吻从幼稚到成熟，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发笑。
田米在旁边看着，眼里带着几分疑惑，却又不好去问他发现了什么。
林洛快速的翻看了一下，看着那些被划掉的名字，觉得这些人应该都被段锦报复过了，他倒也不觉得段锦小心眼，只觉得他很可爱。
很快，林洛又拿起了另外一本，正准备看，发现下面还有一个手稿。
原本林洛并不感兴趣的，却又被上面写的字给套住了目光。
【吾爱林洛亲启】
林洛眼里浮现出了明显的好奇来，他伸手拿过那手稿，一页页的看着，脸上的笑容也平复了下去，眼眶也渐渐的红了。
“东家，你没事吧？”田米在旁边发问，显然很关心林洛现在的状态。
林洛伸手朝他摆了摆，“你们自己去做事吧！这盒子我会处理的，你们都不要向段锦声张，也别说我见过这个盒子。”
“是！”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田米还是听了林洛的命令。
等人都离开之后，林洛坐下来安静的看着那手稿，看得很慢也很仔细，眼眶红红的。
手稿里面写满了段锦如果获罪，他让林洛不要管他，让他在之后和他撇清关系，让他等所有的事情都平息下来之后再去打探他的消息，若是他没有熬过去，他也不要想着为他复仇，让他去找晏城庇护，让他找个安稳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段锦甚至还整理了一个名单，一个在他出事之后还会给林洛提供帮助的人的名单，细致到家庭住址和人物关系都有，甚至还加了一些若是他们不能提供帮助，他可以用什么去交换庇护。
林洛看着那落款的日子，还是段锦在川水城读书的时候，那时候还没年满十八岁的段锦，在可能会遭遇危险时，他就已经给林洛安排好了所有的退路，只为护他的周全。
林洛甚至还能想象出那时的画面，当时的段锦一面惶恐着自己的未来，一面用着自己最大的能力想着护着他的周全，彻夜不眠的为他写出了这份手稿。
林洛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眼眶发红，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让他整颗心脏都顿顿的疼。
林洛觉得，他似乎是低估了段锦对他的爱，他甚至还怀疑过段锦不懂爱来着，现在看来不懂爱的人是自己。
段锦回到府中，第一时间就是去找林洛，在听到他一直待在书房里，他便径直过去了，他的脚步轻快，正为去见自己的爱人，同他分享一个好消息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