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头军中为首的是个脸膛黑红的中年男人,头上裹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色头巾,和郭八珍一样,看着就壮实得像个伙夫。
路时走过去时,他一边吆喝底下的人赶紧劈柴,手里一边麻利地将往大铁锅里贴烙饼,一点都不怕烫手。
“你好,劳驾问一下……”
路时礼貌地张开嘴,但话还没说完,这位炊事班班长抬起头觑了他一眼,对旁边的人道:“哪来的生兵蛋子?又是老宋搁哪儿捡的?脸这么嫩,别是把人大户里的小公子捡回来了。”
路时:“不是,我……”
男人随手揪下一块刚烙好的饼,不耐烦地塞给他,像打发路边小童:“走走走,饿了就先去旁边啃着,开饭早着呢。”
路时:“……”
饼皮烫得要命,他跟耍杂技一样在手里抛了两三次才勉强拿住。
看起来这些人并不认识他,还把他当成了新兵。
路时也不提别的,只解释道:“这位大哥,我不是来讨饭吃的。我是想说我也会做饭,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以后我可以帮你啊。”
男人停下动作,直起身子认真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就你这细胳膊小腿儿的,还想当伙夫?”他拍了拍那口大铁锅,“回头别把你自己烩锅里了!行了赶紧走,甭在这耽误咱干活儿!”
旁边的小兵们也跟着起哄发笑。
路时见他们不信,一矮身躲过男人的阻拦,从他身前的案板上揪下一坨面剂子,在手里熟练地揉吧揉吧,一拳锤成一个圆饼,学着他的模样甩手贴在锅壁上。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系统2583发出惊叹:“天呐宿主,你真的进步了!”
路时挑挑眉:“那当然,都练快一年了,还能没点真本事?”
……至于不小心挨到锅边烫到手这种事,就不必说出来了。
路时苦忍着手上传来的灼痛,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对男人道:“你看,没骗你吧?我真的会下厨。”
男人瞠目结舌看了他半晌,忽而脸色一沉:“来人!给我把这小子拿下!”
路时:“???”
不等路时反应过来,两个五大三粗的炊事兵嗖地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住他的手臂。
“不是……哎哎哎等等!你们抓我干什么!”路时喊道。
男人握着一根烧火棍,气势汹汹走到路时跟前:“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瞧你这模样就像个奸细,想混进我们火头军干什么?偷粮食?还是下毒?”
“谁奸细了!你放开我……我、我是跟着王爷来的!”
“好啊,我这就带你去王爷跟前分辨分辨!”
去找栾宸?!
那怎么行!多丢人啊!
而且他现在还没有做好面对栾宸的心理准备!
路时脑子一嗡,不管不顾挣扎起来。
男人越发觉得他有鬼,正想上前一脚先把人踹倒再捆起来,一个声音慌慌张张喝住他:“杨老大!你干嘛呢!”
路时扭过头,发现来的居然是熟人——
先前在地牢中结识的那名斥候,冯宣。
路时欣喜若狂:“冯大哥,快救我!”
“冯大人,你来得正好,这小子鬼鬼祟祟,不像个正经人,你赶紧把他抓去审审!”杨老大义正严辞。
冯宣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们跟前,推开那两名伙夫,把路时从伙夫们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杨老大一脸莫名:“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冯宣无奈道:“杨老大,昨儿忘了知会你们,这位是王爷的义弟,小路公子。”
杨老大:“……”
杨老大面红耳赤给路时道了歉,走的时候非要塞两个夹了鸡蛋的烙饼给他赔礼。
但下厨的事还是死活不松口。
冯宣替他解释:“老杨这人认死理,不是针对你。除非都尉和王爷下令,否则他绝不会让别人动他的灶。你别放在心上啊。”
路时摆手:“我知道,为了粮草安全嘛,杨大哥是忠于职守。”
说到底还是栾宸厉害。
连从前的旧部都如此军纪严整,训练有方,怪不得狗皇帝这样忌惮他,一兵一卒都要防着。
就连这回来带兵剿匪,也只让他做监军,不给兵权。
幸好严都尉对他言听计从……
“……小路公子?小路公子?”冯宣见路时发呆,叫了两声。
路时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说:“冯大哥还是叫我小路就好了。我没想到你这回也跟着出军了,你的伤都好全了吗?”
没了牢中的蓬头垢面,冯宣看上去是一名挺俊朗阳光的大男生。
“好多了,”他咧着嘴傻笑,“我也没想到,小路……你竟然是王爷的义弟。”
上次一别,他一直记挂着少年,还偷偷去问严大人打听过几回,私心想着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可严大人除了告诉他路时安然无恙之外,别的都一问三不知,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怪不得,原来路时真有哥哥。
他的哥哥就是王爷。
刚知道这消息时,冯宣心里浮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还有一点点自卑。
亏他还肖想自己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弟弟,人家的哥哥可是王爷。
然而再次见到路时,冯宣又把这些全都抛之脑后,只余下单纯的高兴。
两人叙了会儿旧,冯宣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小路,上次你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不如我带你去转转。我知道这附近有几处景色漂亮的地方,想去看看吗?”
“好啊,”路时爽快地答应了,“我正愁没人带路呢。”
冯宣是跟先头部队一起来的,对四周地势十分熟悉。
他带着路时穿过那些帐篷,来到营地边缘。
路时这才发现,营地边上竟还有一条没有封冻的河。河面不宽,河水清泠泠如琉璃,河边斜倚着几棵遒劲的胡杨树干。
河的这边,岸上还有些鹅卵石,另一边则是漫无边际的黄沙。
沙丘上仍覆盖着零星的残雪,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宛如起伏的陆地海浪,波澜壮阔。
路时咋舌:“戍海之所以叫戍海,原来戍的是沙漠之海啊。”
“是,”冯宣道,“北幽国就是打沙漠那头来的。他们对沙漠环境很熟悉,常常骚扰完边境就掉头往沙里跑,十分难缠。”
“那这次要跟他们在这里打……会不会很危险啊?”路时担心道。
冯宣志气满满:“那不会,有王爷在呢!你哥可是我们大衍战无不胜的战神!偷偷告诉你,别看王爷走了这么久,他在军中的威望可比严大人还高,严大人以前……”
听冯宣滔滔不绝地赞扬栾宸的战绩,路时脸颊上浮起两个小小的酒窝。
虽然打仗他不懂,但听别人夸栾宸,他也很高兴。
好像意外看到了对方不曾展露过的那一面。
他蹲坐在在河边的石头上听得兴致勃勃,求着冯宣多说点:“还有呢还有呢?再多跟我讲讲王爷的事。”
冯宣为难地挠头:“我入伍的时候,王爷已经解甲回了王城,刚才那些大都是听军中前辈们说的。小路,你要不直接回去问王爷?反正你们是兄弟嘛。”
路时脸红了一下。
他们这对假兄弟,他可不好意思问。
他支支吾吾应了,站起来,“走吧冯大哥,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
话音未落,路时脚下不慎踩到一块暗冰,跐溜一滑,仰面朝身后的河中倒去。
“小心!”
冯宣一声惊呼,扑上前一把抓住路时的手,猛力将他往身前一拉。
几乎是同时,冯宣身边掠过一道人影,横空捞住了路时的腰。
冯宣:“?”
好熟悉的感觉,这难道是……
河边的寒风中,三人终于站稳脚跟,呈三角形僵持在原地。
冯宣拉着路时的右手。
栾宸从左边揽着路时的腰。
路时似乎吓呆了,像根木头似地,杵在三角形尖尖上一动不动。
冯宣定睛一看,悚然震住:“王……王爷!”
栾宸似乎哼了一声,目光冷冷地扫过冯宣仍然抓住路时的手。
冯宣寒毛唰地立起来,下意识松开手,后退两步跪地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栾宸这才淡声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路时还是呆呆的模样。
栾宸不满意地将少年的腰握得更紧了些,低头问他:“不是让你在营地里乖乖待着?怎么到这里来了?”
路时咕咚咽了下唾沫。
“啊啊啊啊统啊!!这也太狗血了!这算不算捉奸在床啊!”路时在脑海中发出尖锐爆鸣。
系统的机械音冷静又困惑:“宿主,你们不在床上,这也不是奸情,而且王爷也不是你的丈夫,所以……”
路时:“……”
冯宣以为少年是怕兄长责备,连忙道:“王爷,都是属下的错,是属下怕营中无聊,所以想带小路……公子出来透透气。”
栾宸撩了下眼皮,冷漠道:“你很闲吗?”
冯宣:“……属下知罪!”
路时缓缓清醒过来,赶紧补救:“不是,是我请冯大哥带我来玩的。这里不还算在营地里嘛,别生气啦。”
栾宸语气平静:“哦?所以你是在替你的冯大哥说情?”
路时:“……”
冯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