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林度壮着胆子,在七王爷杀人的目光中抢了一盅参鸡汤,跑了。

  席间只剩下栾宸和路时二人。

  栾宸叫路时坐下吃饭,路时没拒绝,但表情又恢复了不冷不热,只埋头一个劲儿戳鸡肚子,专把里面的糯米挑出来吃。

  栾宸看得头疼,捏了捏眉心,夹了一筷子鸡肉给他。

  “我……”栾宸停了一下。

  除了小时候太调皮,招猫逗狗挨娘亲的训,他快八百年没跟人低过头了。

  “小时,我同你道歉,别生气了,嗯?都怪我,是我做错了。”

  万事开头难,栾宸一口气说完,居然感觉莫名顺滑,无师自通。

  路时睨他一眼,“那你知道你哪儿错了吗?”

  栾宸:“……因为凶了你?”

  天可怜见,他只是说话声音大了点语气急了点,那也算凶?见识过他发脾气的下属只怕都要替他鸣冤。

  路时不置可否:“还有呢?”

  栾宸:“还有什么?”

  路时把头凑过去,恨铁不成钢:“你这人一点都不坦率,口是心非的。”

  栾宸:“?”

  路时:“那天晚上我明明问过你要不要,你非说不要,结果到了白天又来怪我……”

  栾宸额头青筋一跳。

  路时还在继续:“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要坦诚面对自己的欲……”

  “路时。”栾宸打断他。

  路时不高兴:“干嘛?我还没说完呢。”

  “你喜欢我吗?”

  路时手中的汤勺叮当一声掉进碗里,溅出几滴汤。

  他手忙脚乱伸手擦了半晌,咕哝道:“那个……汤好像有点冷了,我拿回去回个锅……”

  一只大手扣住他细白的腕子,不由分说将他拉到自己跟前。

  “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我吗?”栾宸一字一句地问。

  手上传来的温度滚烫灼人,路时看着那双深黑色的凤眸,好像掉进了一个摆脱不了的漩涡里,耳边只能听见擂鼓般的心跳,和自己略显僵硬的声音。

  “我们……我们是朋友嘛。”

  栾宸扬眉。

  朋友?

  他忽然倾身过去,在路时的嘴唇边轻啄了一下。

  “你会跟朋友做这种事?”

  接着掐住路时的腰,将他搂到身前,一手捏着少年的脖颈,缓慢地从上捋到下,直摸到腰窝。

  “还是会跟朋友做这种事?”

  “还是说……”

  趁着路时目瞪口呆,栾宸两手撑在他腋下,把他整个人提到自己腿上,面对面抱着,紧密到连身体某个部位的温度和形状变化都一清二楚。

  “就算你的朋友这样对你,你也不会给他一巴掌?”

  路时脸烫得像刚烧开的水壶,手抬到半空中,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栾宸轻而易举地捉住那只手,牵到面前亲了亲掌心:“每晚我们不都是这样的?就算你现在给我一巴掌,过去那些晚上呢?”

  “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这样纵容我?”

  可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说?

  准备好的“炮/友”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几十遍,始终说不出口。

  路时最后自暴自弃:“反正我、我就是这种随便的人,行了吧?”

  栾宸蹙起眉头,脸色变得有些冷,“你骂我可以,不许这样说自己,就算是你也不行。”

  路时把头偏过去,用沉默表达抗拒。

  栾宸叹了一口气,捏着他的下巴,放轻声音问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告诉我。”

  路时鼻头一酸,眼眶立刻红了,紧紧咬住牙齿不松口。

  “不论你害怕什么,都不必怕。”栾宸说。

  “我不会逼迫你。哪怕你现在说一句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但往后,若是尚未确定心意,不要这样轻易将自己交出去,”栾宸的声音低沉温柔,“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宝贵。”

  半晌,少年毛茸茸的脑袋点了点。

  栾宸笑了:“不生气了?”

  路时就坡下驴,带着闷闷的鼻音:“嗯。”

  “那我现在要同你商量一件正经事。”

  “我们很快就会和北幽开战了,这一仗我会亲自带兵。”栾宸说。

  路时低低地哦了一声,“皇帝那么对你,你还要为他打仗吗?”

  “不是为他,”栾宸说,“是为了我大衍的疆域和百姓。”

  路时默然,这的确像是栾宸的作风。

  他愿意来北疆,本来也不是为了皇帝。

  “我希望你能留在都尉府,待战事结束,我会来接你。我保证,不会很久。”栾宸又道。

  路时猛地抬头:“为什么?你不是说过要我跟在你身边吗?”

  “这里是严林度的地盘,你在这里,比跟我去战场安全。而且行军辛苦,舍不得你吃苦,”栾宸说。

  自从上次的事之后,栾宸意识到自己过于自信了。

  甚至于他才是路时不安全的主要原因。

  “不行。”

  路时斩钉截铁地拒绝,没有一丝犹豫。

  栾宸试图讲道理:“小时,你没有上过战场,军营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而且还……”

  “不行就是不行,没得商量。你如果敢不带上我,我就敢自己偷偷跟。”路时一副“想甩掉我就给你好看”的样子,“你想清楚,到底要不要把我放眼皮子底下看着。”

  栾宸:“……”

  “好,算了,”栾宸痛快地放弃了,他知道路时做得出来。

  而且,他说之前其实就猜到了少年的态度。这会儿坐实了,心里还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既忧愁又无可奈何,还有点……雀跃。

  路时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把汤里那根皱巴巴的山参怼到栾宸碗中。

  “吃。”

  系统2583在脑海中劝他:“宿主,要不你就别去了,待在府里好好完成任务吧。这场战事七王爷不会有危险的,我们还没走到谋反的剧情呢。”

  路时嘟囔:“我又不是担心他。”

  2583:“那宿主为什么非要现在跟着去呢?”

  路时:“……统啊,你对人类的学习进度实在太慢了。”

  还能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预见了分离,想在离别到来之前,再多一点点相聚,而已。

  -

  都尉府中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元宵了。

  来到北疆之后发生了太多事,好像就没过过一天寻常日子。路时这会儿算了算时间,才发现过年那几天他刚好被人逮了关在地牢里。

  ……可以说是人生最惨的一个年了。

  好在赶上了年的末班车。

  路时站在灶台前,把枣泥和黑芝麻的馅儿放进装满糯米粉的竹筛盅,来回地滚,直到把它们滚成一颗颗圆咕隆咚的汤圆。

  今天都尉府的厨子张罗了一大桌菜,路时没了用武之地,自告奋勇说要负责做汤圆——在大衍还叫粉果。

  他先煮好了两锅,叫人送去膳厅。

  回头见竹筛里还剩了十来个,突然想起以前吃过的炸汤圆,兴致勃勃叫系统给他找出油炸汤圆的做法,要给古代人露一手。

  2583忧心忡忡:“宿主,这道菜有点危险,要不还是算了吧?”

  每次宿主碰这种一大锅油的菜品,结局都令人血压升高。

  路时不服:“我【火候】的任务都通过了,你少看不起人!快点!”

  一刻钟后。

  严夫人去厨房亲自叫路时吃饭。

  不料刚走到门口,只听里面忽然砰砰几声炸响,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嗓音惊慌失措地“哎哟”了一下,然后是什么东西扑通倒地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

  严夫人担心得紧赶了两步,推门想进去看看情况,身后一个身影已经飞快掠过她,抢在前头,把厨房里摔倒在地上的少年扶起来。

  严夫人两眼霍然瞪大,眼中聚起精光,凝固在路时腰间的那双手上。

  跟着来叫人的七王爷栾宸眉头紧锁,脸上满是责备和心疼:“没事吧?烫着了没?松手我看看。怎么又用这么多油?不是跟你说了……”

  路时觉得丢脸极了,抬脚使劲踩他,压低嗓子让他放开自己:“我没事!都说了厨子的事你少管!”

  说完路时尴尬地冲严夫人笑:“不好意思啊夫人,我、我刚才在炸粉果……结果炸了……您别担心,我一定会把厨房清理干净的!”

  严夫人听不懂,但笑眯眯的:“哎哟小可怜儿,人没事就好,厨房不用管!快来,我们等你吃饭呢!”

  路时无法,只得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灶台上开膛破肚淌芝麻糊的那几个汤圆,被栾宸拖走了。

  膳厅中,八仙桌边坐满了人。

  因为今天是上元节,栾宸说团圆更要紧,不必讲究什么身份,所以除了严家两口子带着小女儿,韩扬、韩锋两兄弟和阿平也一起上桌吃饭。

  大家吃得热闹欢喜,严林度偷偷在桌下用胳膊肘怼了怼自家夫人。

  严夫人狠狠踢了他一脚,“你瞎蛄蛹个什么劲儿!”

  严林度小心地附在夫人耳边,轻轻问:“娘子,你怎么一直盯着王爷和小路傻笑啊。”

  怪瘆人的,不会被王爷发现吧?

  严夫人瞪他,低声说:“我问你,王爷跟那小路,是不是那个?”她把大拇指对到一起,弯了弯。

  严林度头皮都紧了,一把抓住夫人的手:“你听谁说的?!别胡说,当心掉脑袋!”

  严夫人白了他一眼,努嘴:“还用说?你看看。”

  严林度抬头,正好看见王爷在给路时夹菜,路时撅起嘴,似乎不是很愿意。

  然后王爷……然后王爷就低下头,小声地哄道:“……大夫说要多吃这个,听话。”

  严林度:“……”

  严夫人:“像不像我怀小溪的时候,你哄我的样子?”

  严林度愁眉不展:“……像。”

  就是因为像,所以才担心。

  依着当今圣上的德性,现在的大衍哪里能容得下他们?

  虽然王爷想做什么他们都支持,但是……

  严林度还没想玩,就听七王爷冷冷道:“严林度,你在鬼鬼祟祟看什么?”

  严林度倏地挺直背脊,下意识道:“回王爷,什么都没看!”

  严夫人用力拧了一下他的后腰,笑得一脸慈祥:“王爷,您和小路看起来真投契。”

  严林度两眼一翻。

  栾宸放下筷子,唇角微微扬起,“严夫人有一双慧眼。严林度,你可要好生向尊夫人学习。”

  严林度:“……”

  挡在桌子下方,路时的手正在使劲拧栾宸的后腰,叫他不要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