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府邸。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铜钉散发着森冷的金属光泽,上面还沾了些奇怪的红色痕迹。

  门口站着两名守门士兵,看人的目光中带着煞气,瞧那模样飒爽矫健,与知府府中那些吊儿郎当招猫惹狗的府兵并不太像同类。

  对危险嗅觉敏锐的聪明人瞄上一眼就赶紧走,下回从这地儿经过都要绕道。

  不对劲,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知府府的确有大事发生了。

  大门后,往日常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的厅堂一片死寂。

  前院的地上还有没清洗干净的大片血迹,院中空无一人……不,也不能说没有人。

  院子正中央的大树上吊着一个不成人形的人,衣衫褴褛,被人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他两只手被麻绳捆起来悬在树枝上,必须要时不时用力垫脚,才能不让手腕被麻绳勒断。

  正是戍海城先前的“土皇帝”,知府曹昌明。

  他被人绑在自家院子里,看上去伤得很重,却还有力气骂骂咧咧。

  那张被揍得肿胀破溃的嘴里,源源不断吐出栾宸的名字,换着花样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

  直到熟悉的足音响起,曹昌明倏然住嘴,换了个声音凄惨地哭叫起来:“王爷!王爷求求你,放了下官吧!真的不是下官干的……我是真不知道那小孩儿在哪里啊!”

  脚步声停在面前,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显然也受伤不轻,甚至说不定比他还重,眼睛烧得通红,脸白得像个鬼,就连站在这里都要靠身边的下属支撑着。

  然而那双眼睛,和他周身气息,无一不充斥着野兽般的杀意。

  曹昌明反而不敢再喊,只是脸上涕泗横流,眼泪刺激得他龇牙咧嘴:“王爷,下官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除了那些落石,下官真的没有抓走任何人!我……我还以为你们死定了,哪知到了官道上,才发现车中根本没有人!”

  妈的,他可真是个大冤种!

  栾宸身边身着盔甲的男人朝栾宸一拱手:“王爷,这曹狗贼手中除了府兵,只有少数江湖打手充数。这两日他们已被属下杀得差不多了,的确没有发现其他受困的人。”

  曹昌明闻言瞪大眼睛,破口大骂:“严林度你这混账!!你到底是我戍海的都尉还是他栾宸的私兵?!”

  严林度面不改色一马鞭甩过去,在曹昌明脸上抽出一条新的血痕,痛得他开始新一轮的号啕。

  栾宸看他的眼神漠然,缓缓吐出一句话。

  “既如此,他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曹昌明目眦欲裂,“……你这杀父弑兄的怪物!你敢私杀朝廷命官……”

  可惜后半句还没嚷完,他便被人堵了嘴,叫严林度的兵直接拖了下去。

  栾宸面无表情转过身,脚下却猛地踉跄了一步,差点直直坠到地上。

  “主子,您的身体……”韩扬一把扶住他,忧心如焚。

  “去查。”

  栾宸喘着粗气,指骨用力得泛白,嗓音嘶哑:“不是曹……昌明,只怕是,北幽的人。小时他……”

  严林度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忽然机敏地往后一退,抓住刀柄。

  砰!

  一个重物从天而降,把严林度身前的残雪砸出一个浅坑,再慢一步,这坑就得出现在他身上。

  严林度:“……”

  是个人,被绑了手脚,还在蠕动。

  紧接着,一个白色身影飘然落下,单膝跪地朝栾宸行了个礼:“主子,这人是来送信的。”

  严林度:“……不是韩扬你弟这痴病还没治好啊!这么大了怎么还随便乱扔垃圾!”

  韩扬:“姓严的你想打架吗!”

  韩锋只当看不见这两人,上前将手中的信件交给栾宸。

  “哦,随信还附了这个,”韩锋在怀中摸了摸,又摸出一个荷包。

  严林度:“???”

  韩扬:“!!!”

  栾宸的脸色赫然一变,身体控制不住地觳觫起来。

  他一把抓过那个荷包,颤抖着手指打开。

  十几粒质地奇怪、颜色鲜艳的药丸滚到他的手心里。

  里面还塞了一张字条,上面并不是路时的字,只写着莫名其妙的四个字:早三晚三。

  栾宸猛地扔掉那封信,一手掐着送信人的脖子,将他悬空拎起:“他在哪?!”

  送信人憋得面红筋涨:“我……什么……不……”

  栾宸眸色阴郁,手上青筋暴起,那人当场被掐得两眼翻白,眼看下一秒就要毙命。

  严林度察觉出不对,面色沉凝地劝阻道:“王爷,属下看这人像是城中百姓,应当是被对方随手抓来送信的,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栾宸像是没听见,又像是没听懂。

  手上的劲虽松了点,却依然没有放下那人。

  送信人在栾宸的手掌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疯狂往下掉。

  严林度和韩扬担忧地对视一眼,韩扬拿着信上前一步,试探着道:“主子,路时应当没事。这来信的人说,若是想救他,需要您……四日后,独自前往信中所说的地方赴宴。他们要与您做个……交易。”

  栾宸眼皮轻轻一动,手终于松开。

  那人啪嗒掉在地上,被严林度的兵火速抬走了。

  韩扬赶紧把信递给栾宸。

  栾宸扫了一遍,把信收进怀里,问严林度:“匪军的老巢在哪?”

  严林度答道:“北幽军驻扎在距离边境线不到三十里的地方,翻海门在迷瘴山中。”

  “只不过迷瘴山地形复杂,暗洞很多,十分便于设伏,尚不能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前一阵我派了斥候前去探路,但那兄弟……没能回来,”严林度神色阴霾。

  栾宸冷冷道:“严林度,你这两年可是养废了?”

  严林度老脸一红:“属下知罪!王爷,那现在……”

  栾宸一言不发,从刚才的荷包里倒出三颗路时送来的药丸,珍而重之地放进嘴里,慢慢嚼烂了,咽下去。

  “明天之内,把地方找出来。本王要亲自带兵。”

  韩扬急道:“主子,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

  栾宸偏头,看了他一眼。

  韩扬后脖颈的汗毛噌地竖起来,乖觉地闭上嘴,唯有脸上还挂着不赞同。

  严林度更是不敢反驳,应声领命。

  栾宸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不料才走了数步,身影便歪了歪,重重朝地上倒去。

  “主子!”

  “王爷!”

  -

  牢中,送饭的人刚走。

  冯宣费力地挪到两间牢房中间,敲了敲栏杆:“路时。”

  路时跑过去,蹲下来:“冯大哥,怎么了?”

  冯宣把那只破烂的小土陶碗斜着往栏杆缝隙处塞了塞,推到路时这边,“这粥你喝了吧。”

  路时鼻尖动了动,从那碗里闻到一股酸不拉唧的馊味儿。他眼角抽了抽,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

  冯宣打断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能填填肚子。他们不给你饭吃,这样下去能撑多久?你要还想出去救你哥,就不能饿死在这儿!”

  路时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这位好心的斥候大哥。

  “冯大哥,我有吃的,你也别吃这个了,你等着啊。”

  他转头蹲在墙壁里,手中凭空出现一盒炸鸡,还有两个热腾腾的肉夹馍。

  幸好,他账号里的积分还剩了一点点,虽然不够换药换大件,但换一些大衍能买到的正常吃食,还算绰绰有余。

  “给!”路时塞了一个肉夹馍到冯宣手里,又拿了一个鸡腿,把剩下的炸鸡全推了过去。

  冯宣:“???你哪来的?”

  路时咬了一口肉夹馍,含糊道:“我……我出门的时候带了很多。”

  冯宣:“…………”

  冯宣:“他们没搜你的身?还是热的??”

  路时嚼了两口馍,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冯宣,好像在说“你不相信我吗”。

  冯宣顿时噎住,莫名在那小狗似的眼神注视下升起一股愧疚之心。

  “罢了,”他叹气,“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只是这秘密你可千万要藏好,别叫外面那些人发现。”

  路时感动地点头。

  “大恩不言谢!”冯宣狠狠咬了一口外酥里嫩肉汁四溢的炸鸡。

  吃完饭,路时在衣服上嫌弃地擦了擦油光锃亮的手,问冯宣:“冯大哥,你了解这个秦兴吗?他有没有什么弱点,或是癖好之类的?”

  冯宣十几天来第一次吃了饱饭,正躺在地上发饭晕,随口道:“这狗东西癖好倒是多,爱女人爱钱财爱美食,可我不觉得路小弟你能有什么……”

  “等等等等,”路时喊道,“你说他爱美食?”

  冯宣点头:“你见过他吧?他不过二十八九,看起来却像四十好几的发福男人,全是赖他嘴馋。我们还曾想过以此为诱饵,在饭里下毒。”

  “可惜此人虽不够聪明,却异常警觉,所有进嘴的食物都必须有人先替他试毒,故而没有成功。”

  路时惊喜道:“那我可以啊!我很会做饭!我……我哥都夸我是个天才厨子!”

  冯宣茫然地问:“啊?可即便你会做饭又有什么用?他不信任你,如何会让你去给他下厨?就算真让你去了,你也没机会毒死他……”

  路时走来走去。

  “不用毒死他,反正我只是想先从这里出去,否则关在牢里什么都做不成。至于信任……我得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