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

  待到路时醒来时,身边已人去床空,他一个人占据了大半张床,睡得四仰八叉,狂放不羁。

  路时唬了一跳,一骨碌翻身爬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又反应过来——

  不对,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他昨晚有没有骚扰别人吧?

  路时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记忆缓慢回笼。

  昨天他问完那句话以后,栾宸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声。他等了一会儿,逐渐抵抗不了睡意,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后来呢?

  后来他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有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意味,接着他额前的碎发好像被拨弄了一下……

  又或许那只是一阵风?

  但不管怎么说,跟栾宸睡的这一觉,反倒让路时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

  因为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就像大学宿舍里和舍友挤了一晚上一样。

  可见一切都是他胡思乱想。

  路时有条不紊地下床穿衣,决定从今天开始,要恢复一颗平常心对待自己的老板。

  外衫的扣子刚系到一半,栾宸从外面推门进来,英俊的面容上是不动如山的冷峻。

  路时越发镇定,心平气和挥了挥手,笑眯眯地招呼:“早啊,哥哥。”

  栾宸脚下步子一顿,耳廓似乎被这一声称呼震得酥酥麻麻。

  他的视线在少年衣领中露出的半截莹白脖颈上停留少顷,不动声色地移开:“睡好了?过来用早膳。”

  路时走到桌边坐下,见桌上早已摆好了满当当的吃食,有酱瓜茄、蒸乳饼、茯苓粥……甚至还有一碟炒野鸡瓜和姜丝黄鱼羹。

  路时在食物腾腾的热气中瞪大眼睛:“一大早就吃这么好??”

  栾宸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肉:“要赶一天的路,多吃些。”

  路时乖巧地哦了一声,接过来吃掉,然后埋头喝自己碗里的粥,栾宸也开始默默用餐,房中弥漫着一股静谧又温馨的平和气氛。

  系统2583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宿主,我觉得现在这个场景,好像你们人类和爱人那个一夜的事后清晨啊。”

  路时:“……不该学的不要瞎学。”

  在一片表面的祥和中吃完了早饭,栾宸递给路时一个包袱。

  “这是给你添置的新衣,去换上吧。”

  路时抖开包袱。

  里面放着一套雪青色素绢的中衣,一双黑色的精制小鹿皮软靴,一件银白的狐狸皮斗篷……

  最显眼的是那件白底湖蓝色的缂丝云纹锦袍,袍子的袖口和领口各缀着一圈雪白貂绒,衣摆处还用金线绣了一只精巧的雪狐。

  根据路时浅薄的大衍生活常识,这一整套下来差不多要顶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费了。

  “……”路时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面露难色:“这……这是不是太贵重了,也不用……”

  栾宸平静地说:“从今日起你我二人便是兄弟了。你是王城布商路家受万千宠爱的小公子,锦衣玉食养大,吃穿用度自是寻常人不能比的奢华,这不算什么。”

  路时:“……”

  奢华没问题,但是……王爷的审美怎么会走这种可爱风啊?!

  他穿上真不会太基了吗?

  然而金主花了大价钱,路时也不好意思说不合自己口味,只好进去换上。

  这套衣服的尺寸意外合身,穿好以后,路时忸忸怩怩走到栾宸面前:“我穿这样会不会很奇怪啊?感觉跟我不是很搭。”

  他穿越之后还是第一次穿这种富贵公子哥儿的衣服,颇有点不自在,两手紧拉着领口细软蓬松的白绒不肯放。

  栾宸抬头,眸光倏地一暗。

  少年眉清目朗,俊雅清逸,白瓷般的脸上带着一点难为情的绯色,被那一圈貂绒衬得越发玉雪可爱,活脱脱就是一位出身高门的麟子凤雏。

  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尽善尽美。

  路时见栾宸半天不说话,更紧张了:“果然奇怪吧?要不我还是换了……”

  “不,很适合你,”栾宸起身,“只是还缺了点东西。”

  “什么?”路时茫然。

  栾宸走到他面前,微微倾身向前。

  路时的神经骤然绷紧,隐约感觉到后脑勺的发髻被人动了两下,然后有一双温热的手抚弄过他的发顶。

  “怎、怎么……”

  他正慌得想要退后,栾宸的气息从身前离开,“好了,以后就用这个簪发吧。”

  路时看向柜子上的铜镜,他的发髻上横叉着一只简约的白玉簪子,手摸上去有着精雕的暗纹。

  不等他开口,栾宸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结了穗子的玉佩递给他。

  “这是我的私印,你且先当作腰佩挂着,免得身上看着太过素净。”

  路时懵懵懂懂接过来,那枚印章是一块厚实圆润的方形翡翠,水头和颜色都极佳,宛如一方波光粼粼的碧潭。印章正面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字,背面则雕了一条镂空的螭龙。

  路时在现代的博物馆中见过这样类似的东西。

  无一不是国宝级的文物。

  他颤巍巍地捧着玉印问:“就这么挂腰上?不好吧,万一丢了……或者摔坏了怎么办?”

  栾宸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唇角轻轻一扬,不在意地说:“无妨,丢了大不了重新再给你寻一枚来。”

  路时:“……”

  就算你是金主爸爸也不能这么败家!

  但栾宸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转而开始催促他收好东西准备启程。

  路时只得战战兢兢将玉佩挂上,三步两脚追上栾宸的脚后跟下楼。

  “等等,我的包袱还没收……”

  “有阿平打理。”

  “那我先去车上找他……”

  “你跟我走。”

  “可是……”

  前方的栾宸突然停步,路时险些一头撞上去,本能反应地抓住了栾宸的肩膀。

  栾宸没有拨开他的手,只转身看他:“怎么,又不想和我同车?”

  路时:“不是,我……”

  栾宸:“小时,可是兄长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在与为兄闹脾气?”

  路时:“……”

  趁着路时呆愣,栾宸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掌心中:“乖,别闹了。等到了下个落脚的地方,你喜欢什么哥都给你买。”

  路时:“…………”

  好好好,要这么演是吧?

  路时胜负心顿起,索性反手挽住了栾宸的手臂,眯起眼睛笑得狡黠:“哥哥哪儿的话,我怎么舍得跟哥哥生气呢?不过你可要说话算数哦,等到下个地方,多给我买点礼物!”

  栾宸:“……”

  感觉到手下的肌肉明显僵住,路时满意了。

  不就是cosplay吗?他就不信,他一个现代人还玩不过栾宸这老古董!

  -

  阿平和韩扬正一起候在驿站前。

  看见路时半个人挂在栾宸手臂上出来时,韩扬的眼珠子差点没滚出来。

  阿平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颠颠儿地跑上去冲栾宸先行了礼,然后把路时拉到一边,艳羡地说:“小路哥,你扮的小公子可真像啊!怪不得王爷要挑上你呢,我要是长成你这样,说不准我也能得这样的美差。”

  路时尴尬地笑着寒暄了几句,说:“不好意思啊,后头的活儿我可能帮不了你了。”

  “没事!韩大人都同我交代了,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我的小少爷啦。”阿平乐呵呵道。

  “小时,过来,”栾宸叫他。

  路时跟阿平道别,跑到马车前,“来了来了,要走了吗?”

  “嗯,”栾宸垂眸看他,目光柔和,竟真有点像自幼宠溺幼弟的兄长。

  “上车。”

  一旁的韩扬默默替他将车凳摆好,路时踩上去,笑眯眯地侧身道谢:“谢谢韩大哥。”

  韩扬像被烫了一下,眼神心虚地往旁边飘开,不敢看他。

  路时:“?”

  待路时进了车厢,栾宸抬步从韩扬面前经过,低声扔下一句:“他脸皮薄,别叫他知道。”

  韩扬一凛:“是!”

  车帘落下,韩扬上马。

  回想起今早前去跟主子汇报时,不慎瞥见的屏风后的场景,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仍旧觉得像假的。

  怎么可能呢?

  就算主子再怎么宠爱路时,也绝不可能让一个下人与他同枕共眠……不,主子不喜旁人近身,应当不可能与任何人睡在一张床上……

  除非是未来的王妃。

  韩扬想到这里,好笑地摇摇头。

  越想越荒谬。

  他干脆放弃,利落地扬鞭,示意车队出发。

  马车上。

  路时扒着车窗看了一会儿风景,很快就腻味了。

  他见栾宸正闭目养神,忍不住凑上前:“王爷,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为什么说这回北上路途危险?”

  “关心这个做什么?”栾宸没有睁眼,语气淡淡的,“怎么,害怕了?”

  路时摇头:“不是,这不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提前知道可能有哪些危险,才好提前预防啊。”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现在的积分不足以兑换剧情线,心里没底,只能从栾宸这里下手。

  “还有剿匪,到底什么山匪那么凶,当地的地方官都死光了吗?怎么皇帝非得大老远派你去?”路时问,“而且也没说给你派点兵力,让你赤手空拳去抵什么用?”

  栾宸睁开眼,墨黑的眸子中带着一点惊讶的笑意:“你还能想到这些?我以为你……”

  “以为我蠢?”路时冷哼。

  “不,以为你一心扑在厨技上。”栾宸说。

  路时:“……”虽然是真的,但听起来很像讽刺。

  栾宸见少年好像有点气鼓鼓的,这才坐起身正色道:“你不必担忧这些,一切有我。”

  路时却认真地说:“如果王爷信得过我,可以多告诉我一些吗?既然要扮作你的弟弟,那我们就是一个团队,是伙伴,我也会担心王爷安危,希望能多帮上一点忙。”

  栾宸默然片刻,忽而一笑。

  路时第一次看见眼前人正经八百的笑容,那一瞬间两眼发直,几乎愣住。

  好、好看……

  “首先,你又叫错了,”栾宸伸出修长的食指,悬空点了点路时的鼻尖。

  “我说过,就算只有我们俩,也不要再叫我王爷。你要养成习惯,免得日后人前叫错。”

  路时呆呆地点头:“哦。”

  栾宸挑眉。

  路时:“……哥哥。”

  栾宸满意:“其次,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不想让你为这些事烦心。”

  “但是……”路时急道。

  “但是你说得对,我若什么都瞒着你,你也很难无忧无虑,”栾宸温和道。

  “所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