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仿佛一眨眼就凉了下来。

  前些日子宫中赏下数十盆不同品种的菊花,这两天已齐齐绽放,花瓣肥厚丰美,色泽浓艳。

  路时站在花圃前欣赏了一会儿,顺手把淘完米的水倒进去。

  何来在旁边啧啧感叹:“路哥,咱这院子肯定是全王城最奢侈的后厨了。”

  哪家后厨能摆得起皇帝御赐的菊花?

  路时笑笑:“淘米水是最好的花肥(1),它们待在这儿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何来哦了一声,没提王府有专门侍弄园子的花匠,转头继续颠炒锅里的细砂,让它们均匀受热,再把洗好的板栗和饴糖糖浆倒进去。

  片刻之后,热气腾腾的焦糖香味扑鼻而来。

  路时则在忙着对照食谱,做重阳节大衍人一定要吃的金钱花糕(2)。

  他从蒸屉里取出刚蒸熟的一大碗糯米团子,扔到案板上晾凉少许,然后切成小条的方块,往里面一层一层塞上桃脯、红枣肉、豆沙和核桃仁。

  最后,他给每一块小方糕上都插了一面可爱的小彩旗。

  “好了,大功告成!”

  路时满意地看着成品,对系统道:“这回总能过关了吧?这是秋天第几道菜了?”

  “第二道,宿主。不过你可要抓紧时间,再过两天就是寒露,秋天马上就要进入尾声,”2583算给他听,“春夏两个季节里,你过关的时令菜总共才六道呢。”

  理论上,本来一年二十四个节气,每个节气一道菜正正好。

  路时嘟囔:“知道了知道了,秋天菜多,我记着呢。

  他把磨好的生栗子粉倒进糯米粉里,揉成面团,开始做栗子糕。

  今天王爷休沐,说要带着府上众人去王城南面的太乙山登高赏秋。

  郭八珍现在全权负责韶光楼,忙不过来,制作秋游必备小零食的重任就落到了路时身上。

  钱管家原本是要照王爷的吩咐,直接差人去城中买些回来的。

  路时为了完成任务,自告奋勇要亲自下厨。

  钱管家感动得抹眼泪:“以前先老王妃在世时,每年都会亲自给王爷做重阳糕。老夫还以为,老王妃走了,王爷这辈子再也吃不上府里的重阳糕了!”

  路时:“……”

  夸张了,郭八珍做得不比他好几十倍?怎么就吃不上了?

  “小路你有所不知,”钱管家说,“我们家老王爷走得早,家中又只得王爷一个独生子,老王妃离开以后,王爷就再也不过任何节日了。”

  “每到年底啊,王爷都会让府上的下人们告假回家,和亲人团聚。府里冷清得不像话,就算扔个炮仗出去,都炸不出一点儿热闹的响。”

  路时顿时不吭声了,听得有点难过。

  他从小到大都在亲人朋友的宠爱中长大,从没体验过这样寂寞的日子。

  很难想象一个人要如何走过这么漫长的无声的岁月。

  “可是不对啊,王爷今年还特地带大家一起登高赏秋呢,”路时又想起来,“这不是挺讲究节日仪式感……”

  钱管家一扫方才的伤心,笑眯眯地说:“那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事!说起来许是小路运气好,命里带福星,你一来,王爷都愿意过节啦!”

  路时被夸得小脸一红,谦虚道:“那可能是我的厨艺让王爷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乐趣。”

  钱管家:“……哈哈。”

  ……路时甩甩头,刚把前两天钱管家那个古怪的笑甩出去,钱管家本家就出现在后厨门口。

  他亲切地问:“小路,还要多久?马车已经备好了。”

  路时揭开蒸笼看了一眼:“马上就好,何来,你那边呢?”

  何来抹着汗大声:“好了路哥,可以装炭火了。”

  他们把冒着热气的糕点装进特制的铜质食盒里,食盒底下一层烘着不带火星的炭火,再把糖炒栗子拨进炭火里。这样到了地方再拿出来,依旧是热腾腾的。

  何来和路时把早准备好的诸如小炭炉之类的东西收拾好,急急忙忙往门口赶。

  这次秋游登高,除了王爷、钱管家、韩扬和路时自己外,还有何来和两个伺候的小厮。据钱管家说,这就已经是王府最大规模的出行了。

  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前面那辆豪华的自然是王爷专座,后面的则是替钱管家和下人们准备的。

  见到两人,钱管家带着小厮迎上来,接过东西放上车。

  “你身子弱,才病好,这些体力活少干,说一声我让阿平和四儿过来搬就行。”

  路时对钱管家这份过度体贴实在是有点消受不起:“钱叔,我真没事……早好了……”

  都怪先前系统那次惩罚,吕太医见天儿往府上跑,害得他简直成了全府皆知的病秧子,差点连后厨的工作都没得做。

  钱管家瞪他:“年轻人不爱惜身体,到老了才知道什么叫苦!”

  路时只得诺诺应了。

  众人都上了车,路时也自然而然跟着往马车上抬腿,却被钱管家拦住。

  “你去前面那辆,”钱管家说。

  “啊?”

  路时愣了一下,虽然他平时爱蹭老板的车……可今天这么多同事看着,搞特殊不太好吧?

  钱管家笑道:“王爷习惯了有你伺候,路上添茶倒水总要有人吧?”

  “哦哦,好,”路时这才应下。

  栾宸在榻上看书,见到路时上来只撩了下眼皮,算是招呼。

  路时站了半天,忍不住问:“王爷,我坐哪儿啊?”

  怎么先前榻下那个小凳子不见了?

  栾宸抬起头,似笑非笑:“怎么?站着过去不行么?”

  路时:“……”

  他不知道老板今天发什么疯,理直气壮拿管家的话堵回去:“我身子弱,才病好,站不了那么久的。”

  以为自己和现代的公交车一样平稳呢,还站着。

  “那就自己过来坐下,”栾宸重新把视线转回手中的书上。

  如果看得非常仔细,会发现他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可惜路时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听见这话只犹豫了片刻,便不客气地走过去,脱了鞋上榻。

  车榻比他上一回坐的时候还要豪华,底下铺着毛茸茸的皮草垫子,上面还堆了四五个软枕,甚至还有一张貂绒织成的毯子。

  ……搞得好像这车要驶进冰天雪地去。

  路时舒舒服服窝进去,刚想闭眼打个盹儿,就听身边的人问:“近来可曾犯病?”

  “……”路时无奈地睁开眼睛,“王爷,你这话很像在骂人。”

  栾宸:“?”

  路时摆手:“没有,一次都没有,我现在壮得像头牛。王爷,你能不能跟钱叔说说,或者在府上替我跟大伙儿宣传宣传,我真的没那么娇弱。”

  看钱管家那深沉的滤镜,简直快拿他当坐月子的女人了!

  栾宸面色漠然:“你不生病,自然就没人觉得你娇弱了。”

  说着他扫了路时一眼。

  进府大半年,不知看过多少次郎中,不是受伤就是生病,比琉璃还脆。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怪他。

  少年做了个无语的表情,抬起手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尖,露出细瘦伶仃的手腕。

  白皙的皮肤上挂着一条已经有些褪色的五彩丝。

  栾宸问:“怎么还戴着?”

  “什么?这个?”路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戴?”

  “端阳的五彩丝,要在端阳之后的第一个雨天剪下来,顺着雨水飘走(3),”栾宸说,“这样才会交一整年的好运。”

  路时诧异:“还有这种说法?”

  栾宸眸色深深:你不知道?大衍的小孩子们,都是这样长大的。”

  “呃……我是孤儿嘛,以前没人给我戴过,”路时大咧咧地找借口。

  他随口一说,栾宸却是一怔,心尖像被刺狠狠扎了一下。

  “抱歉……”

  这下轮到路时过意不去,连忙说:“没关系!王爷这不是给我补上了嘛。挺好看的,剪了多舍不得呀。”

  “而且,这可是王爷赏我的唯一一件东西,珍贵着呢,”他故意开玩笑,“我得好好保存。”

  栾宸胸腔倏然被撞了一下。

  然后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他竟然没有送过路时别的东西?

  这样岂不是……显得他很小家子气??

  路时见他木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管他,自顾自合上眼睛补觉去了。

  马车跑得很平稳,伴随着车轮规律的骨碌碌,他蜷缩在柔软的垫子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忽然有一个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本王以后送你更好的。”

  接着,手腕上的绳子隐约被人拉了一下,路时条件反射伸手挡住,哼哼唧唧:“以后……再说……”

  那人似乎轻笑一声,问道:“你喜欢什么?”

  路时只当自己是在做梦,翻了个身,咂巴两下嘴说:“古董……珠宝……值钱的东西……”

  这样等他回到现世时,好歹还能赚上一笔精神损失费。

  当然,他最想带回现现世的还是……

  ……

  “——醒醒,到了。”

  路时霍然从美梦中惊醒,遗憾地抹了抹嘴角,“唔,到哪儿了?”

  头上传来一个声音:“太乙山下。”

  路时哦了一声,猛地抬头。

  视野中,七王爷那张无比英俊的脸蛋近在咫尺,正好整以暇看着他。

  路时大惊失色。

  他明明在榻上趴得好好的,怎么会跑人家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