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乖巧的少年瑟缩了一下,试图把胳膊往回缩。

  也不是他不相信王爷,但太医院说不定有什么止痛药呢?

  “要不、要不等回去再处理吧?”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带着轻微的鼻音,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可惜眼前的人郎心似铁。

  栾宸宽大温热的手掌将他的手腕拢住,不让他躲避。

  “伤口长时间暴露在外会失血过多,而且也容易再次受伤,”他的语调柔和得不可思议,轻声哄道。

  “乖,就一下。我保证会很轻,好吗?”

  大概是因为失血,路时此刻的确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身体发冷。

  他没有再坚持,迷迷糊糊地把手伸过去。

  不知是栾宸动作太轻,还是他痛得神经麻木了,包扎期间,他当真没有再感受过难以忍受的锐痛。

  绑好伤口后,栾宸半跪在他身前,仔细端详他的脸色:“好了,还能走吗?我们先出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路时眼前已经开始莫名其妙一阵一阵发花,看什么东西都有重影。

  不过他觉得这不算大问题,还是对栾宸点了点头。

  栾宸扶着路时站起身,本打算让他先等一等,自己好将那蒙面刺客绑在树上。

  但才走一步,少年的身体便跟着软绵绵地朝自己贴过来。

  栾宸心头一动,侧头看他:“累了?可要本王背你?”

  而路时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情况十分不对劲。

  不仅浑身发软,反胃恶心,耳朵里嗡嗡作响,用尽力气也只能勉强将眼睛虚虚撑开一条缝。

  不像是因为伤口失血,倒像是……

  中毒?

  然而他连解释的声音都发不出。

  整个人就像煮过头的面条一样,控制不住地往地上滑去。

  两只沉稳有力的手臂阻拦了他下滑的趋势,随后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一轻,仿佛腾空而起。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路时在狭窄的视野里隐约看见离他越来越近的栾宸。

  七王爷嘴唇翕合,好像在反复叫他的名字。

  那张冷厉的俊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似于恐慌的神情。

  路时想要出言安慰,却已身不由己被拉入一片漆黑的昏茫之中。

  -

  再度睁开眼睛时,路时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无数奇怪诡谲的画面碎片般交替闪现,看得他眼花缭乱,直到醒来的一刹那还犹如在梦境中,脑袋发懵,分不清今夕何夕。

  现在,他生涩地转了两圈眼珠子,发现身边是一屋子奢华中式风的雕梁画栋。

  再瞄一眼身上的缎面锦被,越发觉得自己没醒。

  路时正想出声叫人,身边马上有个声音问道:“小路公子,你醒了?”

  公子?

  路时撩起沉重的眼皮,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名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古装剧里常见的官服,正殷殷看着他。

  见他完全清醒过来,那男子温声吩咐旁人道:“去请王爷来,就说小路公子醒了。”

  说完又转头对他耐心解释:“刀口上喂了烈性麻药,故而你昏睡了整整两日。这两天王爷简直快急死了,知道你醒过来,他一定很高兴。”

  路时非常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努力解读对方这句话里的信息。

  不等他开口,一阵急而重的脚步声踏入房内,数息之后到了他的床边。

  一张英俊到不似真人的男性面庞出现在视野中。

  来人冷着脸,径自在床沿边坐下,熟门熟路伸出手,以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道:“总算退热了。现下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

  路时一脸茫然,终于开口。

  “这是哪儿?我妈呢?”

  那大帅哥的脸愕然了一霎,接着唰地阴沉了下去。

  他带着满脸肃杀气息,回头问身后的年轻男人:“吕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吕太医见状也懵了,连忙告了个罪,上前重新替路时号脉。

  片刻后,他稍稍放下心来,躬身对栾宸说:“王爷不必担忧,小路公子没有大碍。只是因为身体底子较弱,对麻药产生了应激反应,所以会短暂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不出两日想必就能恢复。”

  “下官已经备好了调理的药,”吕太医把旁边食盘上的瓷碗端过来,递给栾宸,“还请王爷让小路公子服下。”

  路时静悄悄看着两人说话,一声未吭。

  直到被称为“王爷”的大帅哥挥退了那名医生,端过碗坐到自己身边时,λ.出声问道:“这是在演戏吗?”

  栾宸面色未变:“不是,你失忆了。不过不用费神去想,过段时间自会恢复。现在,先把药喝了。”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汤,送到路时嘴边。

  路时乖乖张嘴,把药吞下去,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目不转睛盯着栾宸一个劲儿看。

  栾宸见他这副雏鸟般的模样,心里发软,嘴上却仍忍不住:“你都不认识我,也敢随便吃我给你的东西?”

  路时咽下一勺汤药,随口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坏人。”

  栾宸的身体微微一僵,一抹不起眼的红色爬上脖颈。

  “再说了,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路时狡黠地笑了笑。

  栾宸:“……”

  这要是还听不出对方话里的调戏之意,他这二十几年就白活了。

  栾宸一时间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孩儿,失忆了竟然是如此性子,有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可爱。

  可一想到自己于对方而言根本是个陌生人,他也敢随便开口调戏,栾宸又觉得堵得慌,恨不得抓他起来打两下屁股。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教训路时两句,只听少年又问他:“你知道我的手怎么了吗?”

  栾宸垂眸,见他神情无辜地摸着自己右手上的纱布,顿时犹如被人在心上狠抓了一下,把那点不悦抛之脑后。

  “你受伤了,”栾宸把他的手小心放回被子里,“为了救我。”

  男人放下手中空碗,柔声问他:“还痛吗?”

  路时摇头,“不动它就没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好像比他还痛。

  他似乎很关心自己。

  从他出现的第一刻起,路时就莫名其妙对这人有种天然的信任感,下意识觉得对方应该会纵容自己——不然那句调戏的话也不会这样丝滑地溜出来。

  虽然他脑子是稀里糊涂,但总觉得这两句话好像已经憋很久了,不吐不快。

  “好了。这两日你就先多休息,别的不必操心……你干什么?!”

  栾宸拧起剑眉,拦住正在用左手拼命敲锤自己脑袋的路时。

  路时苦着一张脸对他抱怨:“好吵啊,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我……我该不会是精分了吧?”

  “声音?说什么?”栾宸疑惑道。

  他不记得吕太医提过的后遗症中有这一件。

  路时侧耳静了一会儿,说:“好像在说它是什么……什么系统,说我是穿……啊!!”

  路时突然发出一声痛呼,然后宛如被雷劈中一般,抱着头向前栽倒在锦被上,一动也不动了。

  栾宸脸色骤变,厉声喊道:“来人!去请吕太医!快!!”

  ……

  一踏进房门,吕太医就看见一幅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

  路时坐在七王爷身前埋着脸,王爷把人圈得严严实实,一手抚着少年背脊,一边满脸紧张地贴着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靠得近了才听清,对方居然用哄小孩的语气在说“别怕”“很快就好”之类的话。

  “吕太医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栾宸抬头,眼风依旧凌厉,和前一秒分明判若两人。

  吕太医:“……”

  他疾步上前,刚要伸手把脉,王爷怀里的人却猛然坐直了身体。

  两人双双吓一跳,栾宸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将人拢住:“路时?好些了吗?”

  路时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对他点点头:“王爷,我都想起来了。”

  2583这个心狠手辣的统子,刚才为了防止他说漏嘴,竟然直接对他的神经施放电流以图唤起他的记忆!

  虽然2583说这种微小电流对人体不会产生实际伤害……

  可是真的很痛!

  栾宸见路时脸色仍有些青白,不放心地想让吕太医再给他看看。

  路时却瞄了太医一眼,低头清清嗓子,“王爷,我……我觉得我好多了,我想下床。”

  栾宸的目光落在对方泛红的耳尖上,心下了然。

  害羞了。

  他冷着脸松开路时,坐到一边,嗓音微沉:“好不好你说了不算,给太医看过再说。”

  直到吕太医再三保证路时的头痛只是偶发,身体确实已无大碍后,栾宸才放人离开。

  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路时一直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下来,脸上的热度也退了少许,屁股悄悄往里挪了挪,想要离栾宸远一点。

  一恢复记忆就发现自己像无骨咸鱼似地摊在人家身上,旁边还有观众,这刺激可大发了。

  哪知栾宸没放过他的小动作,沉着脸压住他的被角。

  “乱动什么?身上有伤便好好歇着。”

  路时尴尬地笑笑,强行催眠自己王爷只是人好,不要胡思乱想。

  “王爷,刺客是谁派……”

  “为何会来猎场寻我?”

  两人同时开口。

  路时一怔。

  “闻人小姐没有同你说吗?”他以为栾宸一出猎场就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了。

  栾宸答道:“她说了。”

  “但本王想听你亲口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