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时懵了。

  他花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发着抖问:“……为什么啊?它不是番邦进贡的神物吗?”

  栾宸见少年这副神情,拧着眉头放下手中文牍,示意他先到自己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路时顺从地坐了,手指仍无意识地紧紧掐着掌心,眼神半是哀求半是期待地盯着栾宸,好像希望他告诉自己这是个误会,又或者还有挽救的余地。

  栾宸不忍看那双清亮的眸子,默了片刻,缓声道:“皇上认为,雪狼误了祭祀吉时,又引得丞相之子犯下弥天大错,并非番邦之人所说的神物。”

  “不是他有病吧?!”路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气愤地喊出了口。

  “宝物被偷不去怪贼,反倒怪宝物太诱人,这什么强盗逻辑??要处死也应该处死偷走它的人才对!”

  什么狗屁皇帝,把气撒在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动物身上?

  栾宸没有制止路时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安抚似地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他还有些话不能对路时说。

  处死雪狼,一方面的确是皇帝怨它破坏了君臣关系,需要发泄怒气的出口。

  但更重要的是,栾胤已经开始对那个虚无缥缈的王位传闻半信半疑。

  雪狼对路时的驯服,令他如鲠在喉,一日不得安宁。

  他的皇兄当然不担心皇位会和路时有什么关系。

  可路时偏偏是他的人。

  路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快转动着。

  首先,肯定不能拜托王爷去求情。

  王爷和皇帝现如今看着已经势同水火,如果贸然开口,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还会反过来牵连王爷。

  那去偷呢?袁睿能把看守雪狼的人引开,他是不是也可以?

  但这事好像只能自己一个人做,毕竟万一被抓住……

  “别动歪脑筋,”身边的栾宸突然出声。

  路时吓一跳,慌道:“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啊……”

  栾宸睨他:“都写在脸上了,不必说。”

  “经过袁睿一事,守卫只会更加森严,你不可能效仿他,悄无声息带走雪狼。”栾宸严肃道。

  “不要犯傻,白白令自己身陷险境。”

  路时细瘦的肩膀顿时垮下来,怏怏不乐地应了。

  也是,连他都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靠什么去救二哈?

  路时从系统商场兑出两袋最好的狗粮和肉罐头,失魂落魄地交给栾宸。

  “王爷,要是有可能的话,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带给它?”路时眼眶通红。

  至少要做只饱死的小狗。

  栾宸接过东西,手指紧了紧,低声说:“本王会尽量想法子救它。”

  路时勉强笑了笑,“好,如果不连累王爷的话。”

  他知道对方只是在安慰他。

  毕竟以七王爷的性格,假如真的有把握,那他应当不会对他说“尽量”两个字——他会说“本王保证”。

  王爷说到就会做到,所以没有随便承诺,大抵就是做不到的。

  -

  一连数日,别院的气氛都十分低迷。

  路时每天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希望有一个完美的方法,能够救出二哈又不波及其他无辜的人。

  但始终没有找到。

  这天一早,他正站在灶台前,心不在焉地搅着砂锅里的莲叶糖豆粥。

  底下一把旺火烧了太久,煮沸的浅绿色粥汤终于从锅沿漫出来,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汁水四溅,有些甚至嘣到了他的手上。

  路时浑然不觉——

  直到一只手横斜里伸出,把他往后拉了两步,再顺势把灶底的火门踢拢。

  “王、王爷?”

  路时回神,一边手忙脚乱把锅端下灶头,一边诧异道:“你怎么到这儿……哦,早饭马上就好……”

  “本王不是来催膳的。”

  栾宸看着少年因为日日提心吊胆而瘦了不少的下巴颏儿,头疼地皱了皱眉。

  他把路时拉出局促的伙房,递给他一张帕子,示意他擦擦手。

  “还记得吗?今日是围猎的第一天。”栾宸说,“本王带你去透透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七王爷想带上这小厨子时,不会再说“你来伺候”这样的话。

  带人透风就是带人透风,没什么好遮掩的。

  小厨子心情不好,连粥都会煮糊,他也是为了自己的胃口着想。

  路时没有意识到这点细微变化,习以为常地遵循内心想法:“算了吧,我就不去了,我想在家里歇着。”

  一是因为没心情,二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

  丞相的儿子还关在牢里,皇帝肯定也不怎么喜欢他,他这样的眼中钉,去了说不定又要惹多少麻烦。

  栾宸见他蔫头耷脑,没有勉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吗,可惜了。”

  “本王还想你若是去了,至少可以替本王牵牵马、端茶送水……罢了,本王也可以自己来。”

  自己来?

  路时闻言疑惑地抬头:“韩大哥不去吗?”

  栾宸:“除皇帝的亲卫外,其余侍卫不得入内。”

  路时:“……那围猎场就没有别的下人伺候了?”

  栾宸:“本王不爱旁人近身。”

  路时怀疑地看着他,是吗?王爷还有这种习惯?他怎么没发现?

  栾宸神色自若,语气平静地说:“无妨,你若不想去便不去,不用为难。”

  说完他顿了一下,又道:“今日不必下厨,歇着吧。”说完转身抬步往外走。

  下一刻,少年清脆的声音果然响起:“等等。”

  栾宸唇角微微一动。

  路时追上前,仰着脸对栾宸说:“我还是去吧,不然王爷身边没人多不方便。”

  “而且围猎不是要比赛的吗?这样王爷赢了的话,我还能替王爷拍掌叫叫好。”

  刚才看着栾宸孤零零的背影,路时总觉得他有点可怜巴巴的。

  大概是因为,反派都是被人孤立的吧。

  栾宸不动声色点头:“好。”

  “那我需要带点什么吗?”路时就像要去春游一样,虚心请教,“兵器?水?吃食?”

  “不用,”栾宸乜他一眼。

  “日头大,去换身衣服,已经送到你房中了。”

  -

  皇家的猎场就在行宫边的山脚下。

  猎场的外围搭起了十几座凉棚,每一个棚内都有婢女和小厮候着,棚内瓜果糕点应有尽有,甚至比七王爷别院里的还要丰盛。

  凉棚里是即将参加围猎的各位官员将领,还有他们前来观战的家眷,热热闹闹聚在一起说笑。

  还有人互相走动,与同僚结交攀谈。

  除了恐同这一点,大衍的民风总体上倒是挺开放的,女性同男子享有差不多的权利,和史书上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朝代还是有所不同。

  最冷清的当数七王爷的凉棚。

  婢女和小厮都被遣走了,只剩下栾宸和路时两人。

  少年身上穿的是一套崭新的白色滚蓝边的夏衣,衬得一张脸越发雪白可爱,一双眼睛像浸过水的葡萄,乌溜水润。

  但他对自己的好看似乎一无所知,一会儿拨弄桌上的果子,一会儿探头看外面的景色。

  路时没有察觉出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今天不怎么敢看栾宸,对方穿了一身玄色的猎装,整个人挺拔如松,比平日里还要飒爽轩昂。

  帅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王爷,围猎什么时候开始?”路时望着被拦起来的猎场,“我也能进去吗?”

  他以前只打过枪,还从来没有玩过打猎。

  栾宸有点遗憾,“恐怕不行。”

  参与这样的皇家围猎是对臣下的特别赏赐。

  他安慰道:“不过里头林深草密,野兽横行,对没武功的普通人而言确实太危险。”

  路时撇嘴,刚想说他还是多少会点拳脚功夫,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忽然从凉棚外由远及近——

  “阿宸哥哥!原来你躲在这里,叫我好找!”

  紧接着,一个俏丽的身影像炮弹似地冲进凉棚。

  一头扎到栾宸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