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王爷别院里的小厨房升起缕缕炊烟。

  初夏早上的温度显然比之前已经升高了不少,路时不过是生了个火,额角和鼻尖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张净白的脸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闪闪发亮。

  木盆里装着昨晚提前泡好的红豆,颗粒饱满,色泽鲜艳,用手捏上去外皮微微发软。

  路时掬了一把凑近闻了闻,确认豆子没有发酵变味,就把它们全倒进沸腾着滚水的锅里。

  然后拿出一块问太医院讨要来的多年老陈皮,扔进红豆汤里。

  灶膛里的柴火熊熊燃烧,把一锅豆子煮得上翻下跳。

  路时盖上锅盖,转身掰了五根香蕉,剥掉外皮切成小段,再给它们淋上满满的鸡蛋液。

  最后一步理论上要在鸡蛋液外面再沾一层面包糠,但路时舍不得把积分花在这种地方,于是作为面包糠的替代品,杏仁被放进石臼里舂成碎粒,其中还加了一些干掉的馒头屑。

  看着一盘子金灿灿初具雏形的脆皮香蕉,路时自豪道:“我可真聪明,下厨这条路竟然也能被我走通,以后还有什么能难倒我?”

  “宿主,你确定要……尝试油炸?”系统担忧地问。

  2583望向那整整大半锅油,不合时宜地想起发生在十方酒楼的“惨案”——虽然那场火灾主要不是宿主的问题,但……这毕竟是油啊!

  “要不然你就先只做陈皮红豆沙好了。”系统说。

  【火候】的技术说起来简单,不过是选择大、中、小、微四种火力,但实则里头门道很多。

  它不仅和不同菜品的原材料质地有关,也和数量、大小有关。而相同的火力,反映到食物上又会受到不同炊具材质的影响,比如锅的厚度,锅中加水还是加油。

  更不用说一道菜的烹饪过程中,不同时期分别需要不同的火候……

  “好了好了,”路时听得头晕眼花,“既然这么复杂,我不多试试怎么行?煮红豆沙这么简单,只要开着猛火让豆子出沙就好了,练不了手的。还是油炸比较考验技术。”

  系统弱弱地说:“可宿主的技术……”

  “嘘嘘,到时间了——”

  路时竖起手指按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用勺子捞起刚才那块陈皮,晾凉了切成丝重新放回锅里。

  “看,我这不是有点技术在身上?”路时志得意满。

  系统没法对宿主近日越发膨胀的自信心做出客观评价,只听对方接着问:“现在,这个油要热到什么程度,我才可以把香蕉下锅?”

  2583看着开始翻滚冒烟滋滋作响的油锅:“在至少三十秒之前……”

  系统还来不及把后半句话说完,就见路时慌慌张张把一盘子香蕉全倒进了锅里。

  2583:“……所以现在已经不能放了!”

  这句话路时一点也没听到。

  因为在香蕉入锅的同一瞬间,厨房里炸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锅里的油像暴走的泉眼一样四下开花。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黑烟冲天而起,然后轰然一声,明晃晃的火光从锅里冲天而起。

  站在油锅正前方的路时首当其冲,几乎被那股骇人的热力迎面扑倒。

  他眯着眼睛手忙脚乱往后退,手却不小心摁在烧得滚烫的灶台边缘,当即痛呼一声,失去重心向后仰面摔了下去。

  路时后背生出一层白毛汗——

  完了,以他这个姿势,就算不被烧死也得磕坏后脑勺……

  他正本能地咬紧牙关,企图逃避近在眼前的痛,身体下坠的趋势猛然来了个急刹。

  一双大手从身后架起他的肩膀,平地向后飞跃出好几米。

  “你在干什么?!”

  下一秒,栾宸的怒喝声震耳欲聋。那双手紧紧地箍在他胸前,简直勒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院子里的凉风拂过路时的脸,他勉强睁开烟熏火燎的眼睛,泪如雨下:“王……王爷?你怎么来了……火……着火了……”

  “站好!你还想去哪??”栾宸快被他气死。

  他见早膳一直没有送过来,一时兴起想亲自过来看看,谁知一踏进院子,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横空出世的火光。

  他使出轻功两步飞进门去,才正好在路时倒下前的最后一刻把他接进怀中。

  “你知不知道你背后放着劈柴的斧子?!”栾宸实在压抑不住心中后怕,第一次对路时大发雷霆,“你若是就这么摔下去,脑袋能被砍成齐整的两半!”

  相比之下,灶台上能把他烧成灰的火焰都显得不那么紧急了。

  路时揉着眼睛,小声道歉:“对不起,我本来在给你炸香蕉,没想到……”

  栾宸一滞。

  少年脸上被熏得黑一道灰一道,没几块白净的地方,唯有一双乌黑的眼睛闪烁着泪光,微微上翘的眼尾沁出淋漓的艳红。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别揉……”栾宸不由自主放缓了嗓音,想把他脏兮兮的手拉开,路时却打了个颤,带着痛音嘶了一声。

  栾宸这才看见,少年手腕和手掌上都被烫起了触目惊心的水泡。

  栾宸:“……”

  他磨着后槽牙,半晌才把怒火忍下去,霍然起身,一把将路时打横抱起。

  现在还熏得目不能视的路时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人的衣襟,透过朦胧泪光看过去,“王、王爷?”

  “主子,火扑灭了。幸亏发现及时,里头没什么大碍,只是锅烧焦了。”韩扬的声音响起。

  “请吕太医来一趟,”栾宸说完,抱着路时转身往外走。

  路时忍耐了十秒钟,嗫嚅着开口:“王爷,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我的腿没受伤……”

  “闭嘴。”

  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就算眼瞎如路时也能感觉到,于是他识时务地安静下来。

  公主抱就公主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他看不见,尴尬的就是能看见的人。

  半个小时后。

  太医给路时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又用药水替他冲了冲眼睛,最后语气温和地问一旁的七王爷:“今日他必定受了不少惊吓,可需要再开一服安神的药?”

  路时:“我不……”

  栾宸:“开。”

  路时:“……”怎么不干脆开安胎的药!他是什么很娇弱的人吗??

  这位年轻的吕太医嘴角浮起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点点头:“稍后药煎好了我让韩大人送过来。”

  “有劳。”栾宸道。

  “……”路时眼睛一闭,索性躺平装死。

  吕太医一走,栾宸厉声问道:“你可知错?”

  路时翕开一条缝偷偷瞄他,声如蚊蚋:“对不起,烧坏的锅我会赔王爷的。王爷的早饭……”

  早饭?!

  路时一个鲤鱼打挺猛坐起来,拔腿就想往床下跑,“我的陈皮红豆沙还在灶上!”

  “坐下,”栾宸长臂一伸,把他挡回去。

  “近日你都不许再进厨房,直到重新获得本王允许。”

  路时一呆:“为什么?”

  “因为本王还暂时不想把这院子烧了,”栾宸无情地说。

  路时:“……王爷你听我解释……不是,我可是领了薪水的,怎么能不干活?”

  而且他还有任务在身啊!

  栾宸嘴角微微一动,“你倒提醒了本王。”

  “这个月你的月钱没了。”栾宸说,“就当是赔本王的锅。”

  路时:“……”靠,好一口资本的大锅!

  他蔫头耷脑了好一会儿,又怀抱着最后一丁点希望,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回王府吗?”

  栾宸冷笑。

  “你当本王是傻子?”

  -

  那锅陈皮红豆沙最终还是被毫不留情地销毁了。

  “肯定很好吃,”路时神情恹恹地躺在院里的凉椅上,对系统诉苦,“如果那天王爷及时让我回去拯救它的话。”

  他才三天没进厨房,就像刚退休的老大爷似的,无聊,寂寞,沉迷追忆往昔。

  他当然也喜欢躺平。

  但前提是不扣工资,并且没有在身后追杀的deadline。

  系统还没有回答他,栾宸先走了进来。

  路时没精打采起身打了个招呼,又躺回去,仔细看的话,眼神还有点委屈。

  栾宸:“……”

  “还想躺着?”栾宸开口。

  路时撩起眼皮,“王爷又不让我下厨,还喝了那么多安神的药……只能躺着了。”

  栾宸表情倨傲,声线冰冷:“本王打算去园子里逛逛,本想带你随侍。不过既然你想躺着,那便躺着罢。”

  “园子?”路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在现世时,他曾无数次为不能亲眼见证圆明园的辉煌时光而觉得遗憾,如今原汁原味的古代园林摆在面前,岂有不玩之理?

  路时一骨碌爬起来,笑脸相迎:“要要要,王爷等等我!”

  栾宸绷着一张俊脸转身就走,只有狭长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一点极难察觉的柔和。

  “王爷,园子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我们先从哪儿开始逛?”路时紧追着栾宸。

  栾宸:“没什么好东西,就那些。”

  路时:“……王爷,小的没见过世面,什么都稀罕。”

  栾宸想了想,说:“前段时间有人给皇帝新献了只雪狼,你可见过?领你去看看。”

  “真的?”路时新奇地睁大眼,古人居然还养狼。

  “可是,既然是皇上的东西,那你带我过去他不会不高兴吧?”路时有点忐忑。

  栾宸回头睨他一眼,冷漠道:“有本王在,谁敢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