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深秋, P国。

  温柔,忧郁又缱绻的乐声在音乐厅内流淌,小提琴,双簧管和钢琴的乐音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共同营造出青涩又浓烈的浪漫氛围。

  细腻柔美的曼妙音乐牵动着厅内所有人的情绪,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朦胧爱恋。

  好像一看到他,再烦躁的心也会平静下来。

  和他在一起,多枯燥无聊的事,都会变得新奇有趣。

  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说话,明明脑子里模拟演练了几遍的对话,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只会剩下笨拙破碎的闷哼。

  羞于与对方对视,在对方转身后,又忍不住在人群中追逐倾慕的身影。

  在深夜幻想着和他的美好未来,想好了婚后的早晨要吃怎样的早餐,要养一条叫什么的狗,又在胸口的爱意快要喷涌而出的时候,猛然醒悟,一切只是想象,怅然若失。

  终于,含蓄热烈的思慕化成乐曲,在清冷的月光下,自由地倾吐自己的眷恋。

  一曲终了,纤细漂亮的演奏者起身,和刚刚合作的乐团成员道谢,向所有观众行礼。

  他有着一张柔和的面庞,看人的时候,很少直视眼睛,总是羞涩地垂下眼帘,但这丝毫无法掩饰,他那双浸着水光的晶莹的黑色眸子。

  这是一名神秘的选手,报名参赛的时候,大家甚至完全没听过他的名字,只是当他真正站在赛场上时,才有人恍惚从记忆深处翻找出几个碎片,说,他是那个白晚风吧,早几年前,横空出世,以盲人的身份,夺得了国际大奖。

  他销声匿迹了好几年,有人说,他的技术久久不能突破,陷入瓶颈,已经自暴自弃了;也有人说,他找了有钱的伴侣,一辈子吃喝不愁,再也不做这么辛苦的工作了。

  总之,大家闲暇时偶尔谈论了他几句,就将他完全忘记。在盲人里,他绝对是最优秀的钢琴家,但在所有钢琴家里,他还算不上顶尖。

  但他这次的表现,让所有人眼前一亮,从前面的叙事曲,圆舞曲和夜曲,到最后的协奏曲,无一不表现出纯熟的技巧和丰沛的情感。尤其是最后肖邦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就和那首协奏曲一样,伤感,脆弱而又深情。

  毫无疑问,这就是这届比赛的最终胜者。

  排名结果宣布后,场内响起真诚热烈的掌声,无数镜头集中到他的身上,人们簇拥着,和他道贺。

  “恭喜你,我的孩子。”年长的评审和他拥抱,慈爱地问, “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版本,你一定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

  白晚风腼腆地笑笑,望向准备室的方向: “不,最重要的不是练习,而是……”

  “看来我们的颁奖环节实在太长了。”评审冲他挤挤眼睛,揶揄道, “快去和你的爱人分享喜悦吧。他等你很久了。”

  ***

  钢琴比赛落下帷幕,国内各平台也发生了不小的震动。

  那段时间,每个人的嘴里,都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和“白晚风”。

  以前找他给狗美容剪毛的宠物主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采访照片,和自己傻乎乎的狗,疯狂摇它的肩: “宝你知道吗给你剪毛的大钢琴家,人家用来弹琴的手居然给你洗澡,你出息了啊。”

  大家对钢琴的热情空前高涨,哪怕以前从没有接触过钢琴的人,也能说出个一二,各个钢琴班迎来了一批报名热潮。

  就算对钢琴不感兴趣的人,也对他和林北辰的感情故事津津乐道。

  不过白晚风天生不擅交际,谢绝了大部分想要合作的媒体商家,只是偶尔接接商演。久而久之,大家的热情退却,也不再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是偶尔说起相关话题,总是会清晰地提起他的名字。

  白晚风好不容易结束了全球巡演,回到家。

  从来没有觉得家里的味道这么好闻。

  午后,他给奥利奥和奶油套好牵引绳,和林北辰一起,带狗去公园。

  天气完没有还全热起来,正是那个阳光温暖的时节,最适合踏青了。

  一想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草地,白晚风就开始雀跃。

  刚走到门口,却遇到一对不速之客。

  那对陌生又熟悉的中年男女一看到他们,就赢了上来,笑容满面地和他套近乎。

  白晚风马上躲到林北辰身后,拉紧狗绳。奶油和奥利奥似乎有所感觉,对他们露出威胁的表情。

  白家父母慈祥地问: “最近生活得怎么样?怎么得了奖都不跟我们联系,也让我们一起高兴一下啊……”

  林北辰打断他们关切的询问,疏离地说: “和你们没关系。”

  白家父母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说笑话了,晚风是我们的孩子,怎么能跟我们没关系?”

  林北辰在背后捏捏白晚风发冷的手,示意他不要害怕,脸上冷漠无情地说: “他已经成年了,他成年后所做成的事,都是他自己的努力。”

  白家父母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但是碍于林北辰的身份,又只能咬牙切齿地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 “就算成年了,在父母心里,也永远是小孩子啊。林先生,你不知道,他性格闷,一年和我们说不上一句话,我们有多担心他。我们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和自己的孩子说说话。”

  “前两年没看你们这么想他,”林北辰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弧度, “你们知道晚风不弹钢琴那段时间,在做些什么吗?知道他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弹钢琴的吗?”

  “那是他……那是他不主动和我们说。”白家父母快把牙咬碎了。

  林北辰摇头: “你们对这些一点也不关心,只关心他能得多少奖,赚多少钱。”

  他紧紧狗绳,示意自己的狗做出威吓姿势,冷冽地说: “我们还要遛狗,先走了。”

  奥利奥配合地龇牙。

  “林先生!”白家父母被狗吓得躲到一边,等他们快走远了,不死心地在背后大喊,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们一直都很关心晚风……”

  林北辰和白晚风讨论: “比起飞盘奥利奥好像更喜欢玩球……”

  白家父母看他们完全不理自己,彻底撕破伪装,对着白晚风尖声叫喊: “白晚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忘了你小时候我们是怎么培养你的?你现在有钱有势了就不认父母了是不是?”

  白晚风顿住脚步,脊背挺直。

  就像是,有无数根针,正在往他背上扎,强迫他直起身。

  林北辰握住他的手,转头阴冷地盯着破罐子破摔的中年男女,说: “你们现在不是他的家人。”

  他翘起嘴角,骄傲而自信地宣布: “我,才是他的家人。”

  遛狗的过程中,白晚风总是心神不宁。

  他不断地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那毕竟是他的父母,虽然差点把他逼上绝路,但好歹把他养大了。

  但他又会想起那段晦暗无光的时间,和抑郁窒息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再和那两个人有任何瓜葛。

  但,坦率地接受“父母不仅不爱自己,还把自己当成赚钱工具”这件事,并且毫无心理压力地和他们剥离,并不容易。

  林北辰看出他兴致不高,早早把两只狗牵上返程。

  白晚风本想跟狗一起回家休息,却被林北辰拉住: “一起去个地方。”

  林北辰带他去是的林北辰出资修建的流浪动物收容基地。

  这里的狗,都是被人遗弃,或是走丢的宠物。很多都因流浪或是先天原因,得过病,严重的还留下了残疾。

  其中不乏品种狗或是受过教导乖巧懂事的狗。

  一进门,里面的狗就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激动地蹦蹦跳跳,想要越过栏杆,扑到他们怀里。

  白晚风被狗狗们的热情冲击得暂时忘了之前的压抑。

  他轻轻抚摸最近的狗狗的头顶,小狗则昂起头,踮着脚,努力用湿湿的小鼻头去蹭他的手,嘴里呼出暖烘烘的热气。

  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

  林北辰站在他身边,看他和狗互动,去厨房帮忙给狗准备食物,又和工作人员一起给狗喂食。

  给狗狗们喂完晚饭,白晚风抱着一只萨摩耶,晃动着它的身体。

  这只萨摩耶因为长期被主人关在小笼子里虐待,脊柱变形,坐着的时候,能看出姿势很奇怪,身上也有很多皮肤病留下的痕迹。

  不过它已经找到新的领养主人了,很快就要去新家。

  萨摩耶张着嘴,咧开大大的笑脸,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

  “你要去新家了,在新家里要过得好好的,别再想起以前的事了。”白晚风依依不舍地对萨摩耶说。

  “你要去新家了,在新家里要过得好好的,别再想起以前的事了。”林北辰把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干嘛学他说话。

  白晚风不满地看向林北辰,却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

  就像,刚刚的那句话,是对他说的。

  他心里一震,似乎有块一直堵在胸口的大石,在刚刚破裂粉碎。

  林北辰望着他的眼睛,温热的大手,覆盖住他的手: “忘了他们。”

  白晚风嘴唇翕动。

  他鼻子酸酸的,跟吃了没熟的李子一样,眼泪都快被酸出来了。

  “小狗有自己的新家,”林北辰说, “我们也有自己的新家。小狗以前的主人,会给它剩饭吃,让他死不掉,但你觉得,那是它的家吗?”

  白晚风咬紧下唇,狠狠摇了摇头。

  林北辰目光柔和,极尽轻柔地亲吻他的嘴角: “过去只会让小狗伤心。所以,小狗不用再回想过去了,快快乐乐地去新家吧。”

  回到家的时候,奥利奥和奶油已经休息好了,浑身的劲儿没处使。

  奥利奥已经长成了英俊的成年狗,身形挺拔,姿态矫健,而且完美展现边牧的种族特性,聪明而不听话,常常把林北辰气得七窍生烟。

  奶油则更加稳重了,除了奥利奥偶尔想骑在他身上宣誓地位,它通常都是慢悠悠的和气样子。

  奥利奥又叼着奶油最喜欢的玩具布偶跑了,奶油一改淡定,开始和它追逐,两只狗一头撞进琴房,发出几声巨响。

  沙发上处理临时工作的林北辰抬起头,阴郁地说: “奥,利,奥。”

  白晚风连忙安抚了他两句,快步追上去。

  两只狗在角落打滚,刚刚的声音大概是他们撞到了钢琴腿。

  白晚风检查了一下,狗和钢琴都没事,松了口气,蹲在一边看两只狗玩。

  奥利奥贱兮兮的,叼着奶油的玩偶,围着白晚风绕圈,奶油又想追,又不能扑到白晚风,只能跟着它绕。

  两只狗边跑,边发出各种呜呜声。

  白晚风饶有兴致地看着转圈的大狗们,忽然来了兴致,打开琴盖。

  欢快的音乐从他指尖流泻,狗们奔跑的频率,似乎和琴键跃动的频率,融为一体。

  林北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处理完事情,双手抱胸靠着门框站着,看着活泼的狗和专注弹琴的狗主人。

  “你还给它们伴奏。”

  白晚风轻快地结束乐曲,看看追累了趴在自己脚边休息的狗,认真地说: “这是小狗圆舞曲。本来就是配合小狗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肖邦写这首曲子的时候,想的是哪条狗?”林北辰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手撑住椅凳,俊朗的脸倏地靠近,眼中盈满笑意。

  男士香水沉稳优雅的木质香气在鼻尖缠绵萦绕。

  白晚风脸上烧得慌,躲避开他的视线: “知道。”

  传说,是他爱人的小狗。

  “所以才想起弹这首。”

  肖邦为爱人的小狗创作出这样一首可爱的乐曲。

  他也想,为林北辰的奥利奥,弹奏这首欢愉的音乐。